单钰回到自己的帐篷,长跪许久,全身上下有说不出的疼痛酸软,指尖是火辣辣的刺痛,脑子却是近乎残忍的冷静。

他静静地坐在桌案上,修复着自己千疮百孔的心脏,慢慢平静心神,沈天顺带给了他的奇耻大辱,此生没齿难忘,也彻底将他从慕霆炀给他带来的桎梏里拉了出来。

真相尚未明了,他哪里来的时间消沉和痴怨?

寒意越发浓厚,清晨醒来甚至还能看到霜结的冰渣凝结在树梢,将士们宁愿呆在有些熏人但是暖烘烘的营帐,也不愿在外面吹冷风。

许义听闻消息,踏入营帐时,冷的打了个寒颤,天色暗沉,营帐却连个烛火都没有。他微微抬头,入目的就是笔挺地坐在桌案旁的单钰,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冰做的雕像一般。

“单长史?”许义尝试着喊了一声。

单钰闻言微微一动,僵硬地转过头来,瞳孔漆黑,面无表情,“许参将。”

许义咽了口唾沫,道,“你没事吧?那沈督军...”

单钰微微一笑,起身将营帐的烛火和炉子点燃,火红的烛光驱散了营帐里的黑暗和冰冷。

许义似是感觉自己重返人间,看着单钰都觉得有个人样了。

单钰若无其事地摇头,“大营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许义微微一窒,叹了口气道,“大营封锁了所有的消息。”

“郡王呢?”单钰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一丝哽咽。

许义神色充满了担忧,艰难道,“大营传来消息,郡王带兵出征伏牛氏了。”

“什么?”单钰手中茶盏掉落地上,茶杯掉落破碎,“郡王受伤之际,怎可带兵出征?”

“郡王受伤?”许义脸上的惊讶不亚于单钰。

单钰怔住了,慕霆炀封锁了他受伤的消息,可为什么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他还要带兵出征?

他是在寻死吗?

与许义的谈话单钰了解到,林江部队认为前线机会已然成熟,准备率兵前往。在单钰昏迷的短短三天,大营反复商议后,做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

慕霆炀亲自带兵。

为了提防宰龙氏突袭,追加五万兵力交由许义带领,既要保证救出楚将军,又必须保证保证宰龙按兵不动。

许义正拿着头疼,此时却接到了沈天顺前来督军的消息,此举于他无异于雪上加霜。

令他感到慰藉的是,单钰也前来相助。不论文武关系如何,总归是一致抗阉的。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单钰居然是被沈天顺横着送来的。

待单钰醒来,他火急火燎地赶来之时,却听说单钰又被沈天顺给收拾了。

许义吓得三魂都去了两魄。

单钰现在并不在意沈天顺辱没他的事情,摸着下巴细细思索。

结合之前从李轩宁那里听到的消息,宰龙和伏牛两边都不能落下,晟军终于面临了当初最不想面临的局面——

两边作战。

单钰脸上爬满了忧心忡忡,他沉吟半响,而后问道,“粮草如何?”

许义脸上沉了下来,嘴唇紧抿,微微地摇头。

如今两边作战,大营打粮草只够一方使用,目前大营暂未作此决断,但如果慕霆炀要带兵出征,那么粮草一定要首先供应前线,到时候,许义的部队危矣。

许义一掌重重击在案牍上,“我方多次催促朝廷的物资赶紧运来,可就是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始终没有回音,再这样下去,将士们吃什么穿什么?都得死!”

单钰垂下眼眸,这个消息早在他没被抓紧慕霆炀的特殊营帐之前他就知道了,经多次询问,他终于知道,物资也是分了两条线送来,一条是往日行驶的正道,可是那条道正在被东厂排查,另外一条是明知府正在修的新道,可是新道却因各种原因迟迟没有修理通路。

一堆宝贵的粮草物资就这样硬生生地耽搁在路上。

单钰沉默不语,不用想也知道粮草这是是出自谁的手笔,想必克扣军粮是小,趁机给慕霆炀添乱才是目的。

但他必须装作毫不知情,也不能透露分毫,如今他好不容易暂时取得沈天顺的信任,必须找到最充足证据,确保一举彻底将他拿下。

单钰拍了拍许义的手背,“为今之计,必须先救出楚将军,才能扭转宰龙不利局面。”

许义点点头,“我一到宰龙,就向他们部队的首领提出释放楚将军的要求,但是宰龙一直都含含糊糊,不给明确答复。我又派了精锐探子前去查探,发现...”

他压低了声音,迟疑了一下,斟酌用词又道,“我有种猜测,楚将军可能是自愿留在那里的。”

单钰僵了一僵,看着许义的眼神,闪过一丝异样。

许义同样也知道这种事情的重要性,此时也为自己的贸然开口感到有些懊恼,不过,也正是因为知道单钰是谁,所以也只能同他讲。

单钰暗暗握紧了双手,“兹事体大,还可能会涉嫌通敌,前有裴御史勾结南蛮放毒之事,若是在晟军理发现此事,后果不堪设想...”他忽然想到什么,猛一抬头,“沈督军可知道?”

“当然不会让他知道!”许义急切道,且不说楚将军是他的将领,况且他们都是一直跟随着慕霆炀从西北打到西南的,都是过命的交情,怎么可能把这等要命的信息让阉党知晓。

单钰略略舒了口气,方才的话也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如果许义真的让沈天顺知道,怕是沈天顺早就发难,此时说不定已经人头落地了。

许义胸膛深深起伏,“不知道楚将军那边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如果真的是通敌...”他握紧了双拳,脸上爬满了痛苦和无措。

单钰眼神暗了暗,眼神越发凌厉,“为今之计,务必得清楚知道楚将军那边的实情。”

许义急切地反问,“长史可有计策?”

单钰眨了眨眼睛,脸上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瞬间恢复了面无表情。

许义目光如炬,牢牢地抓住了单钰脸上变化,他有些激动地一把抓住单钰的双肩,问道,“恳求长史献计。”

他深深明白,年纪轻轻又毫无资历可言的单钰为何能走到长史的位子,必然和慕霆炀密不可分,而经过他接触和了解,发现此人对方向把控极为准确,又有一身胆量豁得出去。

可谓是有勇有谋,如果他都没有办法救出楚江军,那么就没有人又这个本事了。

单钰故作犹豫半晌,换了一口气,脸上有些为难,他半眯着眼睛轻声道,“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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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许义带着单钰亲自去了沈天顺的营帐,明面上是两人给沈天顺接风洗尘,实际上是告诉军营所有人,两人是向沈天顺投诚的。

许义知道沈天顺喜好奢华,讲究排场,在军饷粮草如此吃紧的情况之下,还是给他准备上了极为丰盛的佳肴。

沈天顺越是有人尊敬,便越是拿乔拿大,虽然不太明白许义前来投诚的理由,不过还是摆上了十足的架子,这样不吃,那样瞧不上的,狠狠给了两人一番下马威。

陪同前来的将官谁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看着沈天顺那样子他们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许义的笑容也有些勉强,只有沈天顺身边的小太监们,眉毛都快扬到天上去了。

倒是单钰,面对沈天顺的刁难,脸上不见一丝不虞,要添茶给添茶,要倒水倒水,殷勤伺候格外周到,让一众文官武将瞪直了眼睛。

直到沈天顺终于感觉差不多了,在单钰的眼神示意下,许义见缝插针地提起了楚将军的事。

沈天顺闻言皱了皱眉头,摸着下巴道,“这不好办啊...”

许义也是十分为难,“可不是吗?我方已经多次发出邀请,奈何宰龙氏就是不接招,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直到这次,他们同意与我们会面了。”

沈天顺做出惊讶的样子,脸上端了几分警惕,“好事啊。”他眼珠微动,看了单钰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单长史怎么看呢?”

单钰故作目光闪烁,踌躇不决,最后迟疑道,“下官听从督军吩咐。”

沈天顺满意地点点头,又朝许义道,“既如此,那见他们就是了。”

许义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宰龙氏提出了要求,他们是首领来与我们会面,我们也必须有个对等品级的将领去才可。”

沈天顺瞪着眼睛,重重地“嗯”了一声,表示极大的不满和疑惑。

旁边站着的小太监替他出声了,“蛮夷好大的狗胆,他算什么东西,还需要咱们大晟对等品级的去。”

众人心知肚明,最有发言权的慕霆炀此时正在与伏牛氏酣战淋漓,单钰与沈天顺就是在场最高品级的官员,现在单钰向沈天顺俯首,这个会面的任务自然而然地就只能交到沈天顺头上。

他们好整以暇地冷眼旁观,乐得高兴看沈天顺接下来要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