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南和殿之前,就有不少文官武将对此次召集有了众多猜测,猜测的方向都是一致的。

朝廷正式向南蛮宣战了。

守护大晟江山的任务毫无疑问落在了西南头上。

传召的公公宣读完诏书后,慕霆炀单膝下跪,神色肃穆,双手郑重接过了黄金诏书和象征总督身份的虎符。

他将诏书高举于顶,从胸腔发出的声音振聋发聩,“誓死守护西南,统一四国!”

众人看着一身戎装,气宇轩昂的慕霆炀胸中升起一股豪迈之气,浑身热血沸腾,忍不住振臂高呼。

“守护西南,统一四国!”

“守护西南,统一四国!”

单钰定睛看着站在高台上八面威风、气度不凡的慕霆炀,心中百感交集。若是那天他没有去诏狱,或许他也可以同身旁的人们一起,忠心耿耿地围绕在慕霆炀的身边,同他一起守护大晟江山。

而现在,他心绪茫然,思虑万千,似醉,似醒。

最激动人心的是战前任命。

慕霆炀既为总督,便由他代表朝廷点将。

西南战事人员任免属于最高军事机密,在场的众人都是郡王府点对点召集,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身旁站着的,以后都是肩并肩作战的人,都相互点头以示鼓励。

单钰不着痕迹地暗暗看了他们一眼,每个人都满怀憧憬,脸上都写满了期待与不安。他们两眼放光地看着那封薄薄的诏书,将决定他们以后是否能够建功立业。

没有哪个男儿没有金戈铁马、征战沙场,扬名天下的梦想。但真正做到的只有寥寥数人,慕霆炀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不得不称为一代传奇,场下的人个个仰望,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战神将带他们走向胜利!

唯有沈天顺兴趣缺缺,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惹得众人斜乜的目光充满了鄙视。

站在单钰旁边的文官愤愤不已,怒然道,“如此严肃庄重的时候,竟然还这幅懒样,不想来可以不要来!”

站在这里的大多都是武将,文官偏少,忍不住聚集一起抱团取暖,此时,其余文官便忍不住纷纷小声附和,充满了怨怼和不满。

单钰脸上无悲无喜,心里暗嘲沈天顺敢出现在南和殿,怕是他老子给他争取了个不小的差事吧。

此时,一人故作思索,小声道,“多半是已经知道自己是什么职务了。”

众人的目光被他深深吸引,那人轻咳了一下,低下头幽幽叹道,“他老子本就是侍奉圣上的,而他既然是最得力的儿子,自然不会被亏待,结合他们的擅长,不难猜啊...”

单钰悄悄地看了他一眼,此人身形劲瘦,容颜如画,眸光温柔,唇瓣含笑,说不出的雍容雅致,难掩贵气风流。

他的眉眼貌似一位故人,单钰仔细地回想了下,忽然脑海中浮现了一位老者的面容,他四下扫了一下,果然,此次参与议事的人没有他。

此时,慕霆炀念到沈天顺名字的时候顿了一下,“督军!”

堂内响起了阵阵吸气声,看向沈天顺的目光充满了不可思议。

沈天顺颇为自得地笑了笑,扬眉以对。

站在单钰旁边的文官气的忍不住叹气,痛心疾首道,“糊涂啊!”

他自以为声音很小,但实际上在场的都听了个清楚,沈天顺骇人的目光闻声射来,然而在场的大多都是血性武将,三三两两地挪步,就把沈天顺的目光给挡住了。

沈天顺也知道自己寡不敌众,悻悻地收回了目光。

无声的风起云涌席卷了整个南和殿。

慕霆炀不露声色地将殿里的恩怨纠纷收入眼底,最后目光忍不住落在单钰身上,单钰感受到了他的注视,两人的目光有个短暂的交接,随即错开了。

单钰埋着脑袋,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趁人不注意时悄然退了几步,慕霆炀继续念。

留给文官们的就那么几个名额,当那位文官听到了“单钰,长史”的时候,再次一惊。

有人忍不住问道,“单钰是谁?”

“好像是...今天与我们同行的那位...”

“就是先前在门口和沈公公呛的那位!”

众人恍然。

其中一人悄然走到那名貌美男子身旁,附耳小声道,“李大人...这...这姓单的是个什么来头,下官方才听说他就只是个小小的同知啊,名不见经传的,怎么...怎么...”

被唤的男子稍微愣了愣,眼神忍不住随众人视线看去,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垂头不语的单钰,他微微正一正色,勾了勾嘴角,低声道,“督察御史一案,你总听过吧?”

那人微微一讶,随即恍然道,“原来是他,那就难怪了...”

慕霆炀继续道,“李轩宁,副史。”

单钰微微抬眉,只见那位貌美男子微微屈身。

他嘴角一勾,果然,此人是西南巡抚李怀虚的嫡子,李轩宁。

念完名单之后,慕霆炀照例激励众人一番,他虽是武将出身,但是在众人面前讲起话来有条有理头头是道,一字一句都有板有眼,不似文官那么刻意煽动,却格外鼓舞人心,令人干劲十足。

散去之后,众人三三两两离开了南和殿,准备收拾行装,雄心壮志地与慕霆炀一同出征西南。

单钰脸上不见多少出征的激动,走在回去的路上反而有些心事重重。

忽而一个清朗声音徐徐来自身后,“单大人,久仰久仰。”

单钰心底悚然一惊,蓦然回头,看清了来人之后,脸上划过一丝清明,他不疾不徐行了个礼,“见过李知府。”

李轩宁堪堪虚扶一把,“单长史折煞下官了,下官区区同史,应当先行礼才对,失敬失敬。”

单钰失笑,“李知府这是说哪里话,国泰民安是长久,西南战事只是暂时的,下官这个长史,希望能在这短短的战事里,平平安安地将战事撰记下来,不辱使命就行了。”

说完,他自嘲一笑,继续恭维道,“而李知府高风亮节,将来必定步步高升,还望能多指教下官一二。”

慕霆炀在念到文官的名单之时,单钰万万没有想到,长史的职务居然不是众望所归的李轩宁,而是他单钰。

毕竟他只是小小同知,李轩宁是知府,品级比他高,资历比他深,背景比他厚,他的父亲西南巡抚李怀虚将他送到这里来,想必就是给他攒资历的,这样的人,怎么会甘于屈居人下呢?

单钰隐隐有些不安,但脸上分毫不露。

李轩宁同样也在打量着单钰。

能够让他老子爹亲口赞赏的人不多,单钰算是一个,本以为此人多半已过而立之年,肯定是个不苟言笑之人,却未料到他如此年轻,清新俊朗,好看地让人移不开眼。

更让他难以想象的是,此人相貌儒雅温和,说话和风细雨,言谈举止规矩地挑不出一丝错处,与传闻中端了督察院,呛了沈天顺的蛮横匹夫相去甚远,真是让人大吃一惊。

李轩宁越看越觉得有趣,似乎有些明白为何此人年纪轻轻,出身低微却能走上同知一位,真是让人不能小觑呢。

他收回思绪,友好地揽过单钰的肩膀,随和地笑道,“你我看起来相差无几,却比我成熟多了,怪不得家父总是称赞你呢。”

他本就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此时笑起来更是让人如沐春风。

单钰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平和地微笑道,“下官何德何能?李知府品貌非凡,少年成名,下官实在望尘莫及,不过能有李巡抚这番鼓励,下官信心百倍,倒也知足了。”

李轩宁微微一愣,旋而凝眉怒视,双臂抱胸,“单长史这话说的可真是疏远,我本是有意与你结交,你却给我打官腔,倒显得我是在显摆似的,有你这样说话的吗?”

此话说的有些严厉,他虽然年纪不大,说话却感觉颇有威严,无端给人压力。

单钰脸上仍是不惊不惧,他微微垂了垂眼眉,不疾不缓道,“下官与知府云泥之别,怎敢高攀以友人自居,也是知府大人不嫌弃下官罢了。”

李轩宁不禁有些惊诧。

作为嫡子的李轩宁,李巡抚就是将他作为接班人培养。

儿时,李巡抚在教导他读书习文之时,同样还教导他待人处世,让他自己对着镜子练习,什么时候自己说出来的话能让人感觉舒服,使人信服,再与他人交流。

时至今日,鲜有人能抵抗住李轩宁的言谈。并非是他相貌多么好看,家世多么显赫,而是因为他早已练就了一副动人心弦的说话本领。

短短的交流中,单钰一直都冷静自持,沉着平和,到让他有些失了情绪掌控。

李轩宁轻轻咳了咳,故作大方地拍了拍单钰肩膀,“既然这样,我就认你这个朋友了,朋友之间,就不必打官腔了吧?”

单钰缓缓抬头,目光与李轩宁平视对望,良久,他才微微然露出了笑容,如春天最温暖的阳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