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怜玥没了侍从的桎梏,敛了几分神色,他理了理衣襟,走到虞师爷面前,冷冷道,“你看到什么你就说什么,决不能有半句假话,误了本官的大事,本官定不饶你。”

虞师爷听到“大事”二字猛地一颤,忙朝他躬身,“是,是...大人需要小人说什么?”

“本官问你,你以前是不是在大新县当的师爷?”

虞师爷点头如小鸡啄米。

“那为何现在却不是了?”

“单县令不喜,便换了。”

“哦?”裴怜玥幽幽一笑,“怎么你服侍之前的明同知,也就是当时的明县令还好好的,到了单县令这里就换了?”

虞师爷敢怒不敢言地瞥了单钰一眼,“这个小人也不知,小人在大新兢兢业业干了十余年,上上下下谁不说一句好?谁知单县令一来就把小人给换了,可怜小人这把年纪,给人当了一辈子师爷,就这么不尴不尬地下去了。还能做什么呢?只有回家种地去了...”

说着,低下头拿袖子去擦眼角。

站在单钰后头的林司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紧紧地捏着单钰的手,似是有话要讲。

单钰回握了下少年有力的手掌,示意稍安勿躁。

他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只见虞师爷眼角一丝泪痕也无,知道他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规划,冷嘲似得勾了勾嘴角,淡淡地说,“那你何不说说,你何故被换呢?”

虞师爷语塞,下意识地看向明同知,裴怜玥不知其中有何故事,抢声怒问,“明同知,你是不是知情?”

明同知心里暗骂虞师爷一声,却又不敢得罪裴怜玥,脑中思虑万千,面上却是端的坦然平稳。

“虞师爷多年辛苦,身体也大不如前了,本官思虑着单县令年富力强,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必然对下人要求也高,便作主换了另一名年轻能干的师爷协助单县令,不想兜兜转转生出来,闹得这般动静。也是下官没处理好。”

“是没处理好。”坐在堂上的慕霆炀顿然开口,“连官衙内部小小的人事变动都能拿到堂上掰扯半天,浪费大家的时间,明同知,你可得好好反省。”

明同知未想到慕霆炀居然为这等小事开了尊口,顿时局促不安,连忙屈身自罚认错。

见此事发展方向不对,裴怜玥脸上不大高兴,又将怒火转到虞师爷身上,“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叫你说正事。”全然不顾这话题就是他带起的。

虞师爷看了一眼单钰,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放低了声音,“小人在侍奉单大人时候,曾在书房见过一物,有些蹊跷。”

终于说到了正题,裴怜玥兴奋而诡秘问道,“何物如此蹊跷?”

单钰心头微微一沉,抬头望了一眼慕霆炀,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两人旋而心照不宣地又看向虞师爷,似看刀俎下的鱼肉一般。

虞师爷眼珠乱颤,但在裴怜玥咄咄逼人的目光之下,狠了把心道,“小人在单县令的书房里整理卷宗,偶然看到了一只小瓶子,小人觉得疑惑,书柜里怎么会有小瓶子,还是放在角落里不为人知,于是经不住好奇,打开看了看,里面...”

“里面是什么?!”裴怜玥迫不及待问道。

“是...诡异的绿汁...”

裴怜玥眼中闪过浓浓的快意,朝单钰大喝,“单县令,如今你还有何可辩?!”

单钰冷然以对,“处处都是破绽,本官不屑于辩。”

虞师爷生怕众人不信,慌忙道,“那个瓶子至今都还在单县令的书柜里,若是不信,大可派人查探。”

驻地距离大新县衙也不过一个时辰,快马加鞭也不是不可以。

单钰却冷冷一笑,“本官就奇怪了,师爷都已经不是大新县衙的师爷了,怎么对本官书房的陈设还这么清楚?”

虞师爷冷汗直冒,“小人..也是猜测,那么隐蔽的地方,一般是...不会有人去动...”这话说的自己都没底气,但是他又不能说是悄悄去查探过,只能含糊其辞。

一把沉稳威严的声音打破满堂疑虑。

“如此漏洞百出之言,真是叫人贻笑大方。”

堂中目光朝门口望去,只见门口负手而立的男人逆光而立,众所周知他的品级不高,但他为人磊落威严,一旦发话便掷地有声,让人油然感到敬畏。

正是外出归来的陆县令。

陆县令**,在堂内停落脚步,朝慕霆行了一礼,淡淡道,“事出突然,望郡王恕罪。”

慕霆炀颔首,“有话直言。”

陆县令顿了顿,一双眼睛冷冷望向了虞师爷,淡淡道,“请师爷回避片刻。”

虞师爷脸色煞白,掌心盗汗,颤抖着发声,“为何...回避...”

陆县令朝慕霆炀道,“裴御史带来证人,下官忽然想起另一位也可作为证人,证人与证人不便见面,以免串供,扰乱视听,还望郡王恩准。”

慕霆炀凝神片刻,冷冷吐出一字,“准。”

即刻便有侍从将虞师爷拖下,紧接着,便有另外一名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有人觉得分外眼熟,眯眼细看,蓦地灵光一现,“这不是...金玉满堂的老板吗?”

陆县令拱手道,“此人正是金玉满堂的老板,刘金玉。刘老板,今日坐上是西南郡王,你旁边站着的是督察御史,两位贵人如今在查一件案子,案情本官不便奉告,你只需将你和虞师爷之间的恩怨纠葛说出即刻。”

刘金玉不明就里,愣愣答是,“我与虞师爷相熟多年,大家都彼此照应,他把他的人情公务都请在小人的酒楼,小人也帮着他处理...处理一些鸡零狗碎,不太能见光的事情...比如花酒生意什么的...”

在场的看着刘老板的神情充满鄙薄。

“前段时间,小人和虞师爷大闹了一场,因为虞师爷赊账太多,小人心头不满,小人知道他被换下来没做师爷了,但他依旧行事铺张,毫不收敛,仍然在小人这里大吃大喝的,小人气不过,就...就找人威胁他,谁知...前日,他居然抱着一袋沉甸甸的银两跑来,趾高气昂地把欠的银子还上了。”

裴怜玥顿时脸色一变。

刘老板颇有些为难道,“小人知道此人心术不正,估摸这银子也是来路不明的,也就没敢用,至今这银子还在酒楼里放着呢,今日也给带来了。”

陆县令继续问道,“这银子是怎么来的,虞师爷有没有给你讲过?”

刘老板哆嗦着点了点头,却踌躇着不敢开口。

慕霆炀皱眉道,“有话就讲,若是隐瞒重大案情,依法按包庇处理。”

刘老板听到“包庇”便骇住了,他牙齿打颤,怯怯道,“是是...虞师爷他...他常常是喝了酒就嘴上没个把门的。那日,虞师爷在把钱还了之后,又在小人酒楼喝酒,他一高兴就说...黑袍人...果真是有钱,耿直...”

大家的视线齐刷刷都落在了刘老板身上,陆县令问出众人疑虑,“什么黑袍人?”

“小人不知啊...他喝了酒絮絮叨叨,只说,只需要在堂上说两句话,就可以赚一大笔钱,还能...”刘老板怯生生地看了单钰一眼,声音低不可闻,“还能狠狠地坑...单县令一把...一石二鸟之举...”

满堂色变!

裴怜玥大惊失色,起身骂道,“信口雌黄!”

刘老板被他跳起的模样吓到了,瘫坐在地上,而后又朝慕霆炀磕头求饶,“小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句句属实,大人明察,明察啊!”

慕霆炀冷然使了个眼色,“先拖到屏风背后去。”

侍从将瘫软的刘老板拖到了屏风背后。

慕霆炀的语气听不出喜恶,“把虞师爷带上来。”

侍从将虞师爷架上来,他一脸茫然,求助地看着裴怜玥,然而裴怜玥却是万分嫌恶地狠狠剜了一眼,那眼神如同钢刀一般似是能感到生疼。

慕霆炀语气森然,“你是否欠过金玉满堂老板银两?”

虞师爷心头一震,但也只能如实作答,“是...偶尔曾有,但小人都还上了。”

“欠了多少,怎么还的?”

虞师爷眼神有些迷惘,“没...没欠多少...拿俸禄还的...”

站在单钰背后的林司明脱口而出,“你都不是师爷了,哪里来的俸禄?”

虞师爷咬牙不松口,“所以...没欠多少...”

“没欠多少究竟是多少?”

“也就...几钱...”

话音刚落,堂里便突兀地寂静下去。

虞师爷的表情僵在脸上。

慕霆炀冷冷一笑,“这么一说金玉满堂的老板你也认识,正巧他今日来了,你俩就对对账吧。”

虞师爷闻言顿时慌了,此时,侍从将屏风移开,看到刘老板的那一刻,满脸不敢置信。

两人本就是利益往来,刘老板又是何其精明,知道虞师爷此番遭了大殃,容不得虞师爷诡辩,转头便将那日虞师爷的说的话全吐露出来,甚至包括了虞师爷是怎么将小瓶子放在单钰书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