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单钰并没有让马车送自己,他身心疲惫至极,空气里仿佛灌满了透明的凝胶,无尽的压抑让他像一条被抓到岸上的鱼,喘不上气。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伤心难过什么,是可怜自己的身世,笑话,且不说世间比他悲惨身世的大有人在,他能走到今日算是极好的;若说是自己的老师,可是,他觉得自己离老师越来越远,那个支撑起他走下去的身影竟然越来越模糊。

唯有真相和记忆,只有这两样东西,才是他的目的。

单钰的脑子异常清晰,情绪却敏感到了极致,他忍不住张嘴大口呼吸,鼻翼微微阖动,整个人几乎是处在大悲大狂的边缘,只要稍微一碰,就会爆发出来。

跨进衙门,单钰在书房和卧房之间徘徊了下,最后还是决定去卧房,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现在一点都不适合工作,更需要充实的休息之后,而后再与那些人搏斗。

那往卧房的方向走去,看到卧房内亮起的灯,他灰蒙蒙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是他。

单钰不许衙门里任何人进入他的卧房,还能是这般未经允许,大大咧咧的把灯都点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人,只能是他。

他快步向卧房跑去,带着十二万分的憧憬以及一丝理智的警醒。

推开门,室内如阳光般的温暖扑面而来,彻底击碎了单钰最后一丝的清醒,以及内心如铁一般坚硬的寒冰。

慕霆炀等了单钰许久,他百无聊赖地蹲在单钰的榻前,为他叠衣。单钰在大事上丝毫不含糊,但在这些生活琐碎小事上就糙的透顶,每次都能被慕霆炀念叨许久。

听到推门声,慕霆炀掩不住心头那丝喜悦,但仍旧是梗着脖子,怨怼地抬头,照常想数落他两句,不想被一个拥抱结结实实地撞个满怀。

在把他吓了一跳的同时,心里涌上蜜一样的甜,他拍了拍单钰单薄的背,轻声低语,“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

仅仅是一句简单至极的问话,轻言细语的四个字,却让单钰眼眶酸涩得发疼发胀,在心底里压抑到极致的委屈,如同泄了洪的潮水一般汹涌而来,不争气的泪水更是止都止不住。

世界这么大,有这么多人,但肯纡尊降贵地问他一句“你怎么了”的人,几乎不曾有过,除了慕霆炀。

只有慕霆炀。

怀里的单钰如同受伤的小动物一样,浑身委屈得发烫,肩头那股子湿润仿佛湿到了他的心头,他知道今日单钰是做什么去了,也知道他今晚上见了什么人,但是,他从料想到,单钰会委屈成这样。

他安抚地拍着单钰单薄的肩膀,感受单钰在他怀里停止不住的颤栗,以及蜷紧他衣服的手指上的那股子力道,他亲昵地浅吻单钰的头顶和额头,心里亦是跟着疼的无以复加。

慕霆炀的动作有多轻柔,眼里就有多寒冷,他眉心凝起一抹冷意,眼眸中又暗潮涌动,带着一股深深的恨意。

周身的气场强大而摄人,若是能转化为实体,那一定是一股如龙卷风一般毁天灭地的力量。

而那风暴的中心,名为单钰。

不知道过了多久,单钰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他满眼通红,有些消瘦的脸庞因为呼吸不畅的缘故,轻微地浮肿,白中透粉,既可爱,又可怜。

许是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丢人,他羞耻地不敢对上慕霆炀的眼睛,瓮声瓮气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慕霆炀反倒被气乐了,“本来是想看看,这县太爷卧房里没了像我这样的侍从,那得是多乱,谁知一见面就有人投怀送抱的。”他凑近了单钰,呼吸都喷在单钰脸上,他轻轻地刮了下单钰的鼻子,登徒子一般笑道,“怎么,想我都想哭了?”

“谁想你想哭了。”单钰推了他一把,但没推开,他有些疲倦道,“我累了。”

慕霆炀搂着他的肩,两人贴着连针都插不进去,他轻嗅着单钰的纤长的颈脖,皱眉道,“你喝酒了?”

“没有啊。”单钰无辜地抬起头,席面上本是有人提议的,但是单锐当时没接这茬,就给轻飘飘带过了。

他闻了闻自身上的味道,不满道,“肯定是他们喝酒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这衣服臭死了。”

说着,单钰就把身上的官服脱在地上,里头仅剩一件中衣,他又把乌纱帽摘下,乌黑的头发散开下来,单钰舒服地挠了挠头,慵懒地跟只小猫似的。

慕霆炀看着他这幅样子只觉好笑,他上手给单钰按了按脑袋,肩膀和腰背,舒服得单钰直哼哼。

慕霆炀倒是看出来了,没好气道,“你就是命好,本王何其尊贵,你何德何能能让本王这么侍奉啊?”以前这人还会惊恐地跳起来,谨慎小心又惶恐,现在都舒服得浑身都软了。

“那就委屈郡王这金枝玉叶了呗~”单钰理所应当地仰起下巴,不自觉地往慕霆炀身上一靠,感受那蓬勃厚实的臂膀给他带来的十足的安全感。

慕霆炀把头埋在他肩膀,细细咬着他脖子上的肉,眼神贪婪地像只饿极了的狼。正当他要准备上下其手,享用眼前这块鲜美的肉的时候,单钰似是休息够了,忽然伸了个懒腰,那无意识伸开的拳头,差点没打到他。

之后,只见单钰理直气壮地对他道,“我要睡觉了。”言下之意就是,还得劳烦您这金枝玉叶伺候一下。

慕霆炀心里已经在吼叫,可表面上依然很冷静,他平静地问道,“你知道你在使唤谁吗?”

能把真龙之子当成小狗一般使唤,你坟头冒青烟了?

然而单钰早就被他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了,毫无畏惧地与他对望,自信满满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委屈的满脸通红的他不是一个人似的。

慕霆炀与之对视片刻,终于在那水汪汪的眼里败下阵来,他长吁了口气,脸上挤出个笑脸,谄媚问道,“主子,您是想沐浴呢还是想洗脚呢?”

单钰歪着脑袋想了想,矜持娇声道,“天气凉了,沐浴麻烦,还是洗脚吧。”其实他就是想和慕霆炀多呆一会儿,而沐浴的工序较为复杂。

“好咧。”

慕霆炀手脚麻利,很快就端了一盆温度适宜的水来,又不知从哪里搬来了小凳子,坐在单钰对面,单钰从善如流将双脚放进热乎乎的水里,舒服地长叹一声。

慕霆炀捧起单钰的双脚,轻轻地给他捏着,单钰的脚非常洁净,常年不见光显得略有些发白,脚指头清秀圆润的,微微的骨节凸起,脚背静脉明显,若不是明显地大一号,就跟女孩子的脚似的。

他从来不觉得男子的脚有什么好看的,甚至还会觉得恶心,因为他从小就在军营里,和士兵们一起睡大通铺,熏天的脚丫子臭那是常态,更何况还有些生出一堆老茧的。

但是,单钰的脚明显不同,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仔细地捏着一个男人的脚,还偏生出爱不释手的情感。

慕霆炀都觉得自己疯了。

直到单钰都觉得水凉了,才忍不住动了动脚提醒他。慕霆炀把他的脚从水里捞起,用帕子将脚指头都认真仔细地擦干净,又给他搓烫了之后,才把人塞进被窝里。

他将帕子搭在肩上,任命地端着脚盆走到门口,便听到单钰的声音从里面懒懒传来,“快些回来,榻上凉。”

得,还得给主子暖床。

慕霆炀忍不住嘴角上扬,抬着脚盆步履欢快地出去了。

待他拾掇好了,单钰在榻上几乎快睡着了。

脑子里的弦紧紧地绷了一天,外加情绪大起大落,他早就疲惫地一个指头都不想动了,只是因为慕霆炀不在身旁,他始终落不着觉。

慕霆炀将那要睡不睡的人儿揽在怀里,看着他趴在他怀里慵懒地呼吸心里头暖极了,他轻抚着单钰的头发,问道,“今日发生了什么?”

单钰微睁了睁眼,不满地喃呢了一声,便将今天发生的事絮絮叨叨地讲述出来,许是因为情绪已经发泄完了,现下说来也不觉有多大的委屈了。

同僚对他的敌视和嫉妒,上级对他的利用和坑蒙,敌人对他的陷害和算计,外人对他的嘲讽和打压,乃至于至亲对他的无视和敷衍,都不如慕霆炀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虽然话语里还是有不满和控诉,但他真的觉得那些阴暗的东西离他远去了,只有身旁的慕霆炀是真实的,这样的认知,让他心里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或许是慕霆炀的怀抱太过温暖,鼻尖上的普普通通皂角香都变得无比甜馨,单钰困意渐起,沉沉睡去,错过了慕霆炀那如被冰霜结住神情,和双眸中早已不带任何温度的寒意。

慕霆炀收紧了怀抱,认真地看着单钰满足而柔和的睡颜,他轻抚而贪婪地一遍一遍抚摸着单钰的青丝,如同中蛊一般,享受着相拥而眠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