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钰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了,再晃悠下去慕霆炀一定会当众发威,但是冯员外在平河是小有名气的,今日不尴不尬地草草收场以后说出去绝对是个笑话。

他冷笑一声,挥手招呼了几个拿着棍棒的打手,将单钰和慕霆炀团团围住。

单钰眉眼冷了几分,不由自主地将慕霆炀拉到自己身后,朝冯员外冷冷道,“员外,这为何意?”打狗都不看主人吗?

冯员外皮笑肉不笑道,“单县令是个讲理的人,今儿大家伙都看着,也让县令大人给评评理。”

他目光如钩,用力地指着慕霆炀,“这泼皮无赖冲撞了小女,却一丝愧疚歉意也无,如此欺男霸女之行径,是否应当重重处罚,以儆效尤?!”

单钰何尝不知慕霆炀出言不逊,出手无理,尽管不知慕霆炀为何发怒,但他还是想大事化小,却未料到冯员外竟如此咄咄逼人,他神色冷了下来,带着询问的意思看着慕霆炀。

慕霆炀嗤笑一声,面色带有几分阴鸷,“我本来不打算纠缠,但没想到尔等这般无理取闹。”他朝着边上丫鬟用力一指,“你让她说,她都帮你家小姐干了什么!”

众人看向那丫鬟,神色各有不同,有的看戏,有的探究,有的冷眼。

被指着的丫鬟正是给冯薇薇递茶水的那位翠儿,她“扑通”一声匍匐在地,大声反驳,“奴婢什么都没干!”

单钰眉目阴沉,多年的斗场经验让他直觉其中一定有猫腻,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眼,果然,那人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不由自主地遮住了裙摆被打湿之处。

“有没有,自有证人说话!”慕霆炀笑得阴森,朝楼梯口吼道,“滚上来!”

众人让出一条道,只见一位神色惊慌郎中从楼梯口现身,走路跌跌撞撞,便这样撞到单钰身前,慕霆炀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怒目而视,“你做了什么,说!”

匍匐在地上翠儿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不可置信。这郎中不是走了吗?!

单钰镇静地拉住发怒的慕霆炀,凝视着一脸惨白的郎中,“做了什么便说什么,作伪证或者知情不报,与犯事者,同罪!”

他的声音不大,却格外有震慑力,一字一句重重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脉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郎中身上,郎中慌乱万分,但想着冯家小姐的吩咐,还是不肯松口,“我....我什么都...没...”

说完,他不停地给冯薇薇使眼色,冯薇薇好歹也是冯员外的掌上明珠,拼着女儿家的声誉,也会将她保住,那他肯定就没事了。

冯薇薇哭的梨花带雨,惹人怜爱,她悲悲切切道,“爹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究竟是何人所为,竟陷女儿于这般境地?女儿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她顿了顿,看向翠儿,咬牙切齿道,“你个丫头,平日里没大没小也就罢了,今日好歹也是这么大的场面,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翠儿知道这是自家小姐给自己台阶下,唯唯诺诺地应下,心头却一口恶气难出。

慕霆炀无声冷笑,他可没这份耐心看着这一家子演戏,他目光犀利,朝郎中道,“你不是给了人丫鬟一个荷包吗?怎的如此敢做不敢当。”

“不是荷包!是...”郎中大惊失色,不禁脱口而出,随即反应过来又生生地噤住了声。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下来。

冯员外脸色发白,心里陡然感觉不安,赶紧招呼着打手将人拖下去。

“慢着!”单钰缓慢而坚定地抬手,却好似泰山压顶的力量从周身散开,重重地将人压制,迫使打手们无法作出任何进一步的动作。

他朝冯员外凉凉道,“听郎中说完再拖下去不迟,省的平白无故,污了你家小姐的清誉。”

众目睽睽之下,郎中越发颤抖地厉害,冷汗如水柱流下一般打湿了地毯。

单钰轻掀眼皮,冷漠地吐出一个字,“说。”

郎中看看冯员外,又看看单钰,神色凄楚。很快,他避开了单钰的目光,声如蚊蝇,单钰耳力惊人,听个一清二楚。

慕霆炀陡然怒起,“大点声!”

郎中猛地一哆嗦,眼中已有了泪意,慌忙道,“是脏药,冯家给单大人准备的。如若不信,冯小姐衣裙上微微变色的茶渍就是证据。”

众人哗然,下意识就朝冯薇薇看去。

冯员外更是全身颤抖,他猝然转头看向僵在原地的冯薇薇,骤然迸发出怒意。

冯薇薇泣不成声,泪眼婆娑地看着冯员外嘴唇发抖,声若蚊音,“爹爹,救我...”

冯员外心中怒气积郁,为了自己的面子,再是发狠也不能朝着自己女儿,他缓缓指着翠儿,“将这个脏东西给带下去,省得污了眼!”

翠儿见冯员外杀意迸发,膝行至冯小姐跟前,活活哭成了一个泪人,“小姐救我啊,小姐,这等脏事奴婢也帮您做了,以后不求做妾室,只求小姐救我一命!”

冯薇薇再也忍不住大哭,跪在冯员外腿边,“爹爹,爹爹不要信她,她胡说的!”她本是庶出女子,此事一旦被嫡母知晓,后果她都不敢想!

冯员外俯视着她被泪水冲得脂残粉褪犹如艳鬼一般的脸庞,心力交瘁道:“拉她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对单钰道,“之后就是我冯家的家事了。”言下之意就是不用再过问。

单钰双目似睁非睁,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冯家的人匆匆离去,有不死心的还想跟单钰客套几句,慕霆炀迫不及待地就把人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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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慕霆炀看着没精打采的单钰,口气颇为不善,“单大人还真是吃香,走哪儿都有女子巴巴地贴上来。”

之前在郡王府一个,现回到平河又来一个,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把这些莺莺燕燕彻底扫干净?!

单钰皱了皱鼻子,也没搭理他。

慕霆炀忍不住没话找话,“我今天看着你对那女的笑了,你是不是喜欢女的?你是不是想跟她在一起。”

说完,他暗骂自己蠢货。他不想显得自己像个女人一样计较,但他实在忍不住,毕竟世间绝大部分男子都是喜欢女子的,不论是情感还是为了繁衍。

而单钰,他最忌讳的就是与众不同。

单钰搞不明白慕霆炀在纠结什么,他本就心烦气躁,给慕霆炀挑拨更烦,“废话,我不跟女的在一起,难不成跟你在一起?”

慕霆炀猛地一扯缰绳,马儿受惊,蹶着蹄子嘶鸣一声,单钰死死地拉着马鞍勉力稳住身形,“你怎么回事?”

慕霆炀真是烦透了,当初自己怎么瞎了眼,看上这么个坏坯子。

单钰今天也是心力交瘁,揉了揉发疼的眉心,“你要是累了,你就先回去吧,我自己会骑马。”

“你赶我走?!”慕霆炀眼里依然冒火。

“我是让你先回衙门。”

慕霆炀咬咬牙,但单钰身形疲惫的样子又不忍冲他发火,最后恶声恶气道,“那你去找她吧,有的是女人跟你成亲!”

他一甩缰绳,几步就跑的没影儿。

单钰一头雾水,好端端的,怎么就生气了?

回到衙门,也不见人,单钰四下看了眼,正遇上愁眉苦脸的金秋。

单钰上前问道,“怎么愁眉苦脸的?炀哥儿呢?”

“别提了。”金秋委委屈屈地,“他风风火火地冲回来,看着就吓人,我和李捕头不过就是说他两句,差点没打起来。那人一掌就把桌子给批了。您瞧?尸体都还在那儿呢。”

单钰汗颜,可见慕霆炀气狠了,他点点头,又道,“那他人呢?”

金秋瘪瘪嘴,“在您卧房顶上坐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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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必要,单钰做事不爱假借他人之手,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他收拾了些物什,给自己搭了个梯子,小心翼翼地爬上去。

有生之年,他可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不免有些两股战战,但一想到慕霆炀那张阎王脸...

单钰忍俊不禁,几番下来,他觉得慕霆炀也没那么可怕了,于是给自己鼓起勇气,爬上了屋顶。

果然,那人冲着夕阳,稳稳当当地盘坐着,看那落寞的背影,就像一只没人要的小兽,委委屈屈地独自舔舐伤口。

感觉有人走来,慕霆炀背影一僵,但还是执拗地没转过身来。

单钰不禁莞尔,在他身旁坐下来,一同欣赏着美丽的夕阳。

见慕霆炀也不理他,他轻咳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个用红色颜料将壳子染红的鸡蛋,“平河的习俗,谁家生了个儿子,就给送红鸡蛋,讨个好彩头。”

慕霆炀瞥了一眼,干巴巴道,“我才不吃!什么破鸡蛋。”

单钰也不恼,将鸡蛋壳拨开,把白白嫩嫩的鸡蛋凑到慕霆炀嘴边。

慕霆炀皱了皱眉,看着单钰那亮晶晶的眼神,最后还是别别扭扭地张开了嘴。

单钰眉眼弯弯,“日有熹,月有光,愿我们的炀哥儿百岁无忧,长乐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