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之中,单钰不知道外面已经过了多久,他虽然身体不能动,但是意识却留有一丝清醒,他感到自己破碎的身体被缝补,铺天盖地的钝痛让他几度昏迷。

整个身体仿佛一会儿放在火炉上炙烤,又忽然放进冰水里冻着,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嘈杂之声不绝入耳,吵得他头疼无比,只想睡觉。

真的....好想睡觉...

有几次,单钰真的已经陷入了沉睡之后,但是外界始终有个声音在锲而不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好吵,好想睡...

单钰,不能睡,求求你,不可以睡....

可是,真的好困....

他感觉自己的手一直被紧紧地握着,那人似是想通过手上的触觉向他传递力量。

日复一日,单钰感觉自己背上的伤口,已微不可查的速度在慢慢长拢,可他自己却怎么都没办法从那个黑暗的世界里走来。

外面的世界似是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甚至都能感受到自己被人搬离了那个地方,而被搬来了个新的地方,他像是个木偶人一样,被摆弄着,不论是马车的摇摇晃晃,还是被放在新的塌上,唯有那个有力的臂膀一直保护着他,给了他十足的安全感。

尽管那人没有再日复一日、撕心裂肺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但是却身体力行地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从未离开。

他在沉睡之中,也不怕孤身一人。

可是,他好想睁开眼睛看看,他已经躺够了,为什么他就是起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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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云十九年的冬天似乎过的格外艰难。

那年,南蛮叛乱,东宫被废,庆云帝驾崩。

对于朝廷而言,新帝的人选当之无愧的是慕霆炀,不论他是否为臣籍,他作为皇长子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在得知继位的新帝就是平定西北和西南的战神,全大晟的百姓都弹冠沸腾了,可想而知其带领的晟军在百姓中威望之高。

沈昌辉的死标志着权倾天下的阉党彻底倒台,慕霆炀继位的前三天,跟随阉党之流的朝臣被彻底肃清,浑浑噩噩的太乾殿因新人的到来而焕然一新。

短短不过十日,整个朝堂便已展现出了新的风貌。

这天,下了早朝之后,慕霆炀径直回到他的寝殿。

他依旧保留着在军营里殿外办公,殿内休息的习惯,由于没有内阁首辅,仅有一个次辅根本就不够用的,他叹了口气,复而坐在堆满了折子的桌案前,开始批阅奏折。

这时,侍从过来传唤,“禀圣上,次辅大人到。”

慕霆炀头也不抬,“传。”

不到片刻,李轩宁入内,照例行礼平身后,他将内阁重要的事情一一向慕霆炀禀报,其中最为重要的,还是在选人用人上。

慕霆炀带兵多年,深谙用人之道,在只要将人才选好,其余的事情便放手大胆让他们做。

“圣上。”李轩宁深深担忧,“尽管目前启用了许多新人,但是内阁不得一日无主。恳请圣上,尽快裁决新的人选。”

作为内阁首辅,单钰不仅是不二人选,也是众望所归。情感上讲,他巴不得单钰立刻马上就能醒过来主导理事。可是理智也知道,为了江山社稷,首辅之位不能一直空着。

慕霆炀深深沉默了,内阁统揽大晟上下要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首辅只愿给他一人,

“再等等吧。”

李轩宁垂下眼帘,难掩伤感,他在心里幽幽叹气,朝着慕霆炀深深鞠躬之后,转身离开。

慕霆炀将最后一个折子批完,不出意外又是深夜了,摒退了一众侍从,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寝殿。

单钰依然是静静地躺在他的榻上,面色沉静如水,仿佛没有等他回来,就先行入睡了一般。

他脱去外袍和鞋袜,只留一件明黄中衣与单钰一并躺在榻上,侧身看着他沉静的睡颜。

他命人将单钰的衣着也换成与他一样的明黄中衣,仿佛这人就是他的当家皇后一样,与他同吃同住。

“怎么睡得这么早呢?”慕霆炀的手轻抚在单钰的脸颊上,眼眸中泛着星星点点的微光,点点滴滴都祈盼着单钰能够早日醒来。

“今天又有大臣劝诫我早日选妃,天天催的。要是你在的话,你会不会和他们一起催我?”

慕霆炀将单钰纳入怀中,“你醒来的话,干脆我就直接把你立为中宫,尽管我朝没有男皇后,不过民间有男妻,想必也是可以的吧?”

“若你实在不想执掌后宫,也可以到前朝来,内阁首辅也给你留着,一大堆的折子等着你看。你不在,就只有我一个人看,看都看不完。你不知道,今天李轩宁都来催我了,你再不醒,连首辅都做不成。”

“等哪天啊,你连首辅都不愿意做了,后路我都替你想好了。”慕霆炀捏了捏单钰的脸颊。

“你老师之所以看重三皇子,并非其无依无靠,三弟他与世无争,却是仁义之人,将来也必定是仁义之君。或许他早就知道这个位子不好坐,所以从未有过争夺之心,但以后我还可以把位子给他,让我也逍遥几天。”

怀里的人丝毫没有给出回应,慕霆炀心里的期许一点点地暗下去。

每日他都会抱着一丝希望与单钰说说话,像个普通人一样,吐露他平日里不敢吐露的心声,等待着单钰被他唤醒那一刻。

但那一刻却从未出现。

今夜,也是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回应。

慕霆炀每日与单钰说话,他的心脏每日都受到煎熬,有时格外疼痛。他眼眶微微一热,强迫自己将心底的酸楚按捺下,将单钰的脑袋埋入他的怀中。

“睡吧,我等你。”

那一天的早晨,似乎与平日并无不同。

单钰感觉自己仿佛做了很久很久的梦,梦到整个人似乎重生了。

窗外的阳光撒在他的脸上,眼睛被强光照耀,刺激眼皮微微一动,身体却好像不是自己的,沉重得一动也动不了。

他极力睁开眼,双眸却似闭合了太久,只觉得日光刺眼,待眼前的事物清晰了些许,他微微动了动颈脖,只见窗外的杨柳已发了芽,展现出勃勃生机。

竟然是...春天了...

一番生死,恍若隔世。他费劲地将自己酸软无力的身子撑了起来,不等他发声确认自己嗓子是否完好,之前眼前黑影一闪,自己被狠狠地按进一个结实的拥抱之中。

即使过了很久,单钰想起来都有些模糊,唯有似是要把骨头都揉碎的感觉,依旧回忆如初。

单钰感觉到抱着他的人,身体在剧烈地颤抖,滚烫的泪水顺着他的脖子留下,那人的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脸颊,两颗心脏只隔着最短的距离,相互回应着彼此的跳动。

慕霆炀喜极而泣,他紧紧地抱着单钰良久,才堪堪松开,他捧着单钰的脸,宛若最世上最珍贵的宝藏一般,几乎是泣不成声,“你终于醒了...”

单钰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脸上不知道应该给出什么反应。

慕霆炀看着单钰面无表情的脸,以及带着惊疑的眼眸,心里咯噔一跳,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喃喃开口,“你怎么了...是不是失忆了?”

单钰闻言一滞,忍不住重复,“我失忆了?”

慕霆炀一眨不眨地看着单钰,一时间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样的答复,以前他为了让单钰不恨他,逼着他吃下药,如今他拼了命地保住了这个人,却再次失忆。

他感觉有一双无形的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咽喉,尽管他知道自己应该为单钰的醒来感到庆幸,可是老天爷却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为什么呀这么对他。

单钰呆愣地看着眼前这位格外痛苦的男子,自己也是于心不忍,他赶紧爬了起来,慌忙道,“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哭啊,我...我也不是什么都想不起。”

慕霆炀仿佛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他死死地握着单钰的手,殷殷地看着单钰,“你想起了什么?”

单钰不自觉地撇开了头,脸上既有些不好意思,却难掩几分骄傲,他嘴角忍不住上扬,有些得意道,“我...我中了状元。”

慕霆炀与之对视片刻,忍不住苦笑一声。

单钰心头一紧,抓住他焦急地问道,“怎么了,难道阅卷有误?”

“不是,阅卷人没错,你就是状元。”

单钰长长地舒了口气,连眉毛都忍不住扬起来。

慕霆炀看着他那得意的小样忍不住笑了,又道,“但是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继你之后,又出了许多状元。”

单钰点点头,满怀期待地问道,“那我现在是什么?”

慕霆炀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笃定道,“是内阁首辅!”

单钰浑身一震,惊讶地看着慕霆炀。

居然是首辅!

单钰的呼吸有几分急促,显然不敢相信这就是事实。

看着单钰吃惊不似作假,慕霆炀眸光沉沉,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他执起单钰的手,将他与自己同色的袖子举在他的眼前。

“还是朕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