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钰一直在慕霆炀营帐里养身体,直到三天以后,他才能勉强下地走动。

他心神极度疲惫,更多的时候还是愿意懒懒地躺在榻上,双目出神地看着某个地方,李轩宁掀开帘幕进来的时候,正是看到了他这般了无生趣的样子。

李轩宁告诉他,沈天顺已经被慕霆炀关押起来了,朝廷得知西南取得全面胜利,已经正式前往来的路上了。

单钰勉强让自己打起了些精神,他问道,“郡王准备将他如何处置?”

李轩宁摇了摇头,“沈天顺这次的密报捅了天大的篓子,郡王怕是不会给他活路,现在正把他关押起来了,慢慢折磨。”

单钰脸上一沉,过了这么些天,他的情绪已然稳定了下来,他点了点头,“他作恶多端,坑害那么多忠良,如今更是坑到郡王的头上,自作孽。”

“是啊。”李轩宁叹了口气,忧心忡忡,“万万想不到,此次西南战事,最要紧的还不是外患,竟然是内忧。不知道圣上...”

他多次向朝廷报送西南晟军捷报,但大多了无音讯,或石沉大海,而沈天顺一封小小的密报,却能搬动这么大一座山。

单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会更好的。”

李轩宁捶了他一下,“我是希望咱俩兄弟都好。”

单钰微微动容,心里某个地方似是被触动了一下,李轩宁不是他的亲兄弟,却比他的亲兄长更加真诚,真是令人心安。

李轩宁走了,单钰要了碗乌鸡参汤,给自己穿好了衣衫,裹了一件厚厚的斗篷,毅然离开了营帐。

营帐内混合着一股霉腐和血腥混杂的味道,闻起来就令人作呕,那森寒阴邪的刑具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没有什么亮度的烛火忽明忽暗,连照明都不够,打出了更多的阴影。

既然是作为牢房,绝对不会提供任何的舒适。西南的冬天阴冷潮湿,虽少见下雪,但那冷的刺骨的空气无孔不入,慢慢地将人侵蚀。沈天顺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在冰冷的石地上,背对单钰蜷缩侧躺着,抱着双臂瑟瑟发抖。

他一身肮脏的囚衣,以往油光水滑的头发如今散乱不已,他双颊深深凹陷,脸上还残留着花白的粉,双脚上了镣铐,想来这营帐中的日子,很不好过。

单钰心头哂笑,其实这间营帐最开初只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后来随着沈天顺权力越大越嚣张,才被他改造成了这样。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扬起一抹嘲讽的笑,阴暗都烛光下,他的面容有些扭曲,轻声道了一句,“督军大人。”

沈天顺闻言一颤,如惊弓之鸟一般猛然从地上爬起来,他眯了眯眼睛,惊讶道,“是你?”

“下官给督军大人带了乌鸡参汤,请督军大人赏脸品尝。”

沈天顺动了动眼珠,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处在这间营帐,他一直过着忍饥挨饿的日子,即使勉强有人送饭,那也是冷透了的馊饭,他那养娇了的身体根本受不了。

青石地上还残留着饭渍油污,结合沈天顺想吃却格外防备的眼神,单钰将乌鸡参汤的碗放在他的面前,幽幽道,“下官奉劝督军大人有一顿就吃一顿吧,谁也保不准,这就是最后一顿呢?”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天顺一眼,笑道,“没毒,放心吧。”

眼前的参汤弥漫着鲜美的味道不断刺激着沈天顺的神经,他现在已经饿的两眼冒金星,最后把心一横,端起碗来,用手掏着碗里的鸡肉,狼吞虎咽地咀嚼起来。

沈天顺意犹未尽将空碗放下,斜乜了单钰一眼,“单长史历来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有话就说吧?”

“下官想同督军做个交易。”

“哈哈,你凭什么跟咱家做交易?”沈天顺恶狠狠地看着单钰,“咱家就是听信了你的谗言,误写了那封密报,否则,咱家现在怎么会在这里?”

单钰淡笑如常,也懒得跟他计较,沈天顺在郡王府上的密报被篡改了如今都还不知道,这样的人,也亏得是毁了身子跟了沈昌辉,否则以他那脑子活不过几天就被坑死。

静静地等沈天顺骂完,单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调堪称温和,“督军还想活命吗?”

沈天顺怔了怔,咬牙道,“密报已经上报朝廷,不久之后圣上就会亲自来西南,我爹一定会救我出去的。郡王不敢动我!”

“哦,是吗?”单钰拉长了语调,幽幽地看着沈天顺,“你给郡王捅了那么大的篓子,你说郡王不敢动你?”他捧腹大笑三声,看着沈天顺的眼神充满了虚伪的悲伤。

沈天顺本就是色厉内荏,落魄至今他何尝不知道慕霆炀对他动了杀心,但他就是咬牙横道,“不然,为何慕霆炀那小儿迟迟不下刀子?”

“当然是为了不让你死的这么痛快啊。”单钰低笑了两声,“慢慢地折磨你,让你尝尽不知何时就会被未知的方式被杀,不是比一刀了结你更大快人心?”

沈天顺眼珠惊颤,身体不住发抖,念咒似的不停道,“不会的,他不敢!”但他心里有个声音却越来越大,单钰说的就是对的。

“行吧,既然督军不相信就算了,你我相识一场,我也好好地送你一程了。”单钰轻飘飘地摇了摇头,作势就要走。

“慢着!”沈天顺大声道。

单钰顿了顿,扭头看着他不说话。

沈天顺迫不及待地爬过来,他死死地抓住单钰的衣袍,颤抖的语调抖露出他内心的慌乱,“你要与咱家谈何交易?”

单钰缓缓地蹲下身,与他凝视良久,才面无表情道,“当年阁老的死,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沈天顺怔了许久,心慌地看了看四周,脖子一横,问道,“你...你拿什么与咱家交换...”

单钰直勾勾地盯着他,忽而诡秘一笑,慢悠悠地解开自己的衣襟,沈天顺起初不解,直到看到他身上暧昧的红痕,倏地,他瞪圆了双目,“你...”

慕霆炀军纪严谨,明令禁止军中呷技,若是真发生这种事,除非那人蓄意找死,否则只能是...

“郡王如今都睡在我的榻上,他的力量也就我能承受。”单钰不紧不慢地又将衣襟扣回去,微笑道,“你想想,枕上的风,他会不会听呢?”

沈天顺颤抖地看着他,眼中犹疑不定,死死地抓住单钰的衣袍,仿佛救命稻草一样,单钰也不催,状似欣赏地看着他。

许久,宛如丧家之犬一般,重重地垂下身子,最后终于抬起了泪流满面的脸,“咱家说了,你怕是也不会相信。”

究竟发生是怎样荒谬的事,才让人难以置信。

单钰实在想象不到,他暗暗地握住了双拳,以此来按捺心中的不安,森然道,“再是不可置信,撇开一切虚假,剩下的就是真相。”

沈天顺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声音极为微弱,却透露着难以言喻的坚定,“阁老...多半是自自的...”

此言轻微,却宛如惊雷一般在单钰耳边炸响。

他身形不稳,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抽离了出去,使他忍不住摔倒在地,他瞳孔紧缩,立刻否决道,“此事,绝无可能?!”

看着单钰痛苦的样子,沈天顺脸上的快意一闪而过,感到格外报应不爽,他敛了几分神色,又道,“你如今问起咱家,想必也是自己调查过的,肯定也是调查到了裴怜玥那里。”

单钰直勾勾地望着他,“说下去。”

“原本也不过就是慕霆炀和东宫之间争的,谁料到阁老非要推那没用的三皇子,偏要和慕霆炀顶上,东宫趁机急流勇退,坐享渔翁之利。”

沈天顺狰狞而扭曲地笑了笑,“慕霆炀最有实力,三皇子因无权无势所以被阁老推崇,东宫是个庸庸碌碌之辈,东厂索性让他两家斗得你死我活。最后由东宫得利,顺了东厂的意。”

单钰瞳孔一缩,脑子里的线条逐渐清晰,但这条线还是缺乏一个头,他听到沈天顺继续道——

“阁老手下一堆明哲保身的废物,你是唯一敢豁出去不要命的,所以阁老给你头上加了若干光环,就是为了把你这把刀磨的锋利,助他一臂之力,可是啊,偏偏阁老得了不治之症,但他一直瞒着你。”

单钰猛然一震。

怪不得阁老反复提醒他文官的身体至关重要,不得擅自泄露...

怪不得李巡抚当时会有那么一句提醒...

“在你大婚当日,阁老选择自裁了,事后东厂也调查过此事,暗中将锅子推给了毫不知情的慕霆炀,意料之中,你继承阁老遗志,继续和慕霆炀斗法,却白让裴怜玥捡了个现成。”

沈天顺抹了抹他的鬓发,阴侧侧地看着单钰,“阁老为何选择自裁,谁也不得而知,不过最有道理的说法就是...”

沈天顺忽然看向了单钰,凑近了道,“为了激发你的血性。”

单钰顿时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