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在身上是冷的。

乌梦榆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看了看周围,依旧只有她一个人。

才分开这么一些时间,她就很想很想季识逍了, 天地这么空茫茫,她觉得好难受。

她恍惚抬眼望了一下天空, 短短的时间内, 天空就像被墨泼了一般,黑得惊人。

一道惊雷倏地落在她的身侧, 在地下凹陷处一个深深的坑,劈里啪啦的金光闪电随即而来。

乌梦榆不得已拔出了霜翘剑。

今日的雷也太奇怪了, 震颤得仿佛要把天空震塌一般。

“咻”“咻”“咻”地破风声传来, 不远处,天雷一直追逐着一位黄衣女子,乌梦榆没有多想,出霜翘使了两招如意剑法。

剑身与天雷相撞的一刻, 电光一路蹿到她的血脉里来,一时间浑身都是痛的。

乌梦榆看了一眼天空, 刚刚才化解掉两道天雷, 可新的一道, 又永不停息一般,带着炽明的电光急切地打来。

“天雷是冲我来的,你不必管我,只要离开这里,你不会有事的。”被她救下的黄衣女子如是道。

乌梦榆这才偏头看了她一眼,认出来这正是蓬莱弟子宁双双。

宁双双的面容极其平静, 眼神望天的时候却带了几分嘲讽来:“有本事就让我死在这里吧。”

天空彻底变成了黑色的, 白日的痕迹一丝也没有留下, 除了雨声和轰隆隆的雷声再无别的声音。

这雨水只在虚空里,停滞了一瞬,瞬即又倒流回天空里去,视野里可见的所有楼阁通通腾地而起,连天好像也凹凸不平,落了些碎屑下来。

乌梦榆感到一阵力量牵扯着她,身子随着倒流的雨水齐齐飘在虚空里。

宁双双一同飘在她的身侧,道:“居然只是因为晏浮瑾进了黄泉渊,天道便崩塌至此,再也没有秩序了吗?”

天地道法溃败至此——

乌梦榆以霜翘使了招归雪剑法,而剑尖出的时候有如撞到水一般,再难前进分毫。

她问:“你同晏浮瑾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们做的事我一桩也不明白,碧吾心现下在大慈悲寺,不如你随我……”

“不必了,”宁双双打断她,“天道想让我死,我恐怕是难以抵达往生洲大慈悲寺了。”

她手里的剑还在抵御着天雷,在这一切都崩塌,甚至自己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她忽然什么也不怕了。

宿老在她神识也很惊奇:“真奇了怪了,那人到底是什么命格,我观他天赋心智不过都平平而已,为什么会这样……”

宁双双道:“晏浮瑾,如此无能又自大之辈,兴许是天道您老人家,随手指的吧。而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一切……”

她看向乌梦榆,嘴唇轻动,“因为,所有人不过是按照既定的轨迹在走。”

“他的轨迹是成为世间最强者,而你本该死在兰因十二年的大慈悲寺里。”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一切……这个世界只是一本书。”

“滴”——

所有的事物都静止了,就连倒流的雨也停下,世间好像就只剩下了自己的呼吸声。

乌梦榆同宁双双对上眼神,耳畔好像整片天地轰然倒塌,又有什么迅即建立起来。

在这崩塌倾倒的时刻,她眼底浮现出完全不同的,从未见过的画面来。

*

血色的天空之上,高挂着一轮月亮,凄厉的风穿拂过枯朽的败枝,地上松松软软的,一片黑乎乎的,并不能知道踩得是什么。

季识逍握剑的手停顿一下,目光望向远方。

他进黄泉渊之时,分明是和归雪宗的弟子在一起的,可眼下却只有他一个人在。

其实比起他自己,他反而更担心在黄泉渊外边的人。

碧吾前辈那一日告诉了他,乌梦榆的身世。

若是舍利子不能重铸,那她会怎么样呢。

季识逍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时间过得太匆匆,而自己的剑实在是进步得太慢了。

这世间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他一直很明白,可是想“速达”的时候,已经是无可奈何之境了。

风里隐约漂浮的黑雾,在虚空里凝结成一团又一团的实形,狰狞的爪牙从黑雾里挣脱出来。

黄泉渊的邪物吗?

季识逍握剑的手却更笃定,有实体的敌人其实比看不见的敌人好对付多了。

明心之剑轻而易举地从黑雾里穿过,甚至折射的光还未曾收拢,那黑气却陡然从剑一直蹿进了他的神识里。

季识逍顿觉心头一颤,焦虑的、担忧的、恐惧的……诸多轻吁好像如稻草一般,随着斩落的黑气越多,加得越重。

原来如此。在黄泉渊中,每斩杀邪物,邪祟之气将入神识,长此以往,必入心魔境,若不斩杀,则死在邪物手上。

他望了望冰冷的剑身之上,露出的自己的脸。

“滴答”“滴答”——

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即使在风声里也明显得紧。

季识逍拿着剑向声音来的方向走去,却只看见了被倒吊在树上的一个人,此人双臂皆已被斩去,身子被一根黑雾凝成的绳子拴在树上。

周遭是围着的邪物,显然对这具新鲜的肉身虎视眈眈,却似乎忌惮着什么,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季识逍将剑对准被悬挂的那人。

那人却猛然睁眼,眼球几乎要爆裂开那样,声音尖锐又可怖:“不不不,我不能死在这里,我死了,这世间的法则,就不能运转,你们不能杀我!”

他叫得实在太过凄厉,而面容也狰狞得很,完全看不出当初蓬莱修士的模样了。

晏浮瑾看向季识逍的方向,道:“季识逍,你救我!你救救我!”

“我可以将蓬莱神通悉数告诉你,包括天级的神通,你不是想学明夜刀吗,我除了有这个,还有蓬莱的风眠剑法,落英十七法……”

季识逍的神色没有变。

晏浮瑾咬了咬牙:“那佛门至宝舍利子你总该心动吧,我已打听到,能重铸舍利子之物,沧海月明之珠,还有千千结……”

“它就在白玉京里,你将我从这里救出去,我告诉你如何去白玉京!”

季识逍的剑轻轻一动,使的却是“江花红胜火”一剑,剑出如火之势,剑终之时,溅出来的血却比火还要艳。

他这一剑自晏浮瑾的咽喉之处贯穿,晏浮瑾必死无疑。

只是——

随着这一剑而出,天地都寂静了。邪物也怔怔站在原地,再也没有刚刚张牙舞爪的样子。

季识逍偏过头,却只看见整片黄泉渊骤然升腾起浓烈的黑雾,而在黑雾之中隐隐约约有金色缠绕的线。

相传只有最为牢固的因果之线才是金色的,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因果线。

仿佛整片黄泉渊的因果线都同黑雾纠缠在一起,一炷香不到的时间,金色的因果线像绷到极致那样断裂开。

在这飘飞的,犹如碎片的金光里,季识逍看到飞速向自己而来的,属于他自己的因果线。

*

归雪的夜里,桃花枝顺着风柔柔地摇动,传音鹤在夜色里向遥遥的远方而去。

“季识逍!我们明日就去蓬莱了。你呢,干脆死外面吧,永远也别回来。”

乌梦榆又将一只传音鹤发出去,这已是她连日来发的第六十六只传音鹤了,季识逍竟然还没有回复她。

“老麻,他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她问了问麻雀,却也只能自己跑到长明灯殿看了看。

归雪的长明灯殿里,透亮一如往昔,最上面的一排,供奉的是宗主及数位峰主的长明灯。

弟子的长明灯就放在最下面一排,她找了许久,才看见季识逍的名字。

她的长明灯同季识逍的摆在一起,很小一盏,灯上的名字,是由归雪已经隐居的玄木前辈亲自刻的。

橙黄的灯光在微风里摇曳,透出些浅浅的温暖感来,这两盏亮着的灯,同其他的灯并没有区别。

“既然活得好好的……他是真不打算参加十派会武了?”

急急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乌梦榆往身后一看,只见孟越思师兄快步走来,眉宇间笼着些焦急。

“师妹,刚传来消息,季师弟在渭城里,重伤了幻海阁七位弟子,现下他们生死不知。幻海阁长老已经亲至,将亲自押送季师弟往蓬莱。”

这句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乌梦榆还未怎么想清楚,道:“等等师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况且,这也只是我们与幻海阁的事,为什么要到蓬莱去?”

听风也不打瞌睡了:“真的假的?季识逍那小子看起来,也不像能做这种事的人啊……”

孟越思:“师弟乃冬虚剑尊高徒,幻海阁担心在归雪的地盘上我们偏私。而蓬莱岛上,十派皆至,是非曲直,才有得辩。”

乌梦榆不解:“辩?他要怎么辩?”

外边的风急急地吹进来,长明灯火骤然亮如白昼,骤然又恍如江舟上飘忽的一盏小灯。

孟越思的神色也很凝重:“蓬莱昭行队掌戒律,设审判台,若罪名属实,幻海阁要求废掉季师弟剑骨和他在归雪所学,流放黄泉渊。”

作者有话说:

1.接下来是下一卷,要写一周目的故事了,本来是想放番外的,但是be得太意难平了,所以还是决定让小乌小季知道前尘之事了;

2.芷榆篇没有完,芷榆的故事需要一二周目一起看吧,等前尘往事写完,我会再把芷榆篇写完;

3.很感谢大家看到这里,我知道可能有些宝子对一周目的故事不感兴趣,很抱歉很抱歉,真的非常非常抱歉qwq;

4.本文HE,HE,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