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三个人相互对视一眼, 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也没想到,故事是这样的……”乌梦榆叹了口气,但也不知道该为谁叹气。

碧吾前辈和殷南雪前辈的誓言, 就好像是天边的月亮一样,永远也触不到。

徐知行向碧吾树的方向施了一礼, 道:“感谢前辈大度, 晚辈们对前辈高义实在是钦佩于心,这碧吾心……”

乌梦榆将大慈悲寺与碧吾心的事情与他完完整整讲述了一遍。

徐知行才接上那句话:“既是前辈的心愿, 晚辈们定当竭尽所能,将碧吾心送至往生洲。”

季识逍自看完那些画面之后, 久久没有言语, 他只是偏头,看了看乌梦榆。

不会有错的,尽管她自己也许意识不到,但眉眼是有相像的。

碧吾树能窥因果, 南雪城里因果线尽在它身上。

这决不会是巧合。

他下意识将手中的剑握紧了些,可这并没有减轻他内心隐隐的不安, 反只觉眼前迷雾更深。

*

“诸君, 事情便是这样了, 我所言并无半分虚言,今年碧吾树是结出了碧吾心的。”

“大概明日,殷氏就会将它送给大慈悲寺,而等碧吾心到了往生洲的地盘,诸位又只能等下一个十年才能拥有这等灵物。”

“哦,有件事忘了说, 碧吾树修为已经快压制不住了, 它即将飞升上界, 这也许该是最后一颗碧吾心了。”

晏浮瑾此时装扮成一个驼背的中年男子,脸上笑意温和,说的话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千里迢迢从蓬莱赶往宝翠洲,又不辞辛苦结交了魔道十三宗的弟子,为的便是将这消息传出去。

他身前乌泱泱坐了一大群人,装扮是奇形怪状的,有规规矩矩穿着修士服的,也有打扮成异族模样的,或者干脆就只派了自己的影子来。

“呵?你这小子装神弄鬼,真面目都不敢示人,怎叫别人相信你的话?”一位络腮胡子,手提大刀的男子喝道,看起来该是凡间四五十岁的模样。

“就是,诓我们去哪,也别诓我们去南雪城啊,那碧吾树不通人智,偏偏修为高深,我就不去那里触它霉头了。”

“桀桀,你这小子的幻术修得还可以,不知道这一身皮肉修为被我吸收了会是怎么样?”更有甚者,如这位干枯的老者,则是直接将手掌伸到了晏浮瑾身上。

晏浮瑾微微笑着,眉头没有皱一下,道:“真与不真,诸位明日去探一番便可,再说了,我以迷鸢花邀诸位来听我说这些闲话,即使我说的是假,诸位也不亏啊。”

迷鸢花也是疗伤的上等灵物了。

“慢着,你刚刚说,正道十派的弟子兴许都在南雪城,那归雪宗可在?”先前那位络腮胡子的大汉问道。

晏浮瑾心下一跳,朝那问话的人看去,只见那中年男子穿得很朴素,所拿之刀也不过是凡品,唯有他的衣领之处繁密地绣了一处花纹。

那花纹与他周身的气质格格不入,隐隐可以看出来是个“卫”字。卫氏,是魔门北境,最有名望的一支氏族。

晏浮瑾道:“既是卫氏的来客,那我还可以告诉你,此时在南雪城里的有位归雪弟子,名乌梦榆,相信卫氏之人,不会忘记这个姓吧?”

“乌茂庭和姜辞月的女儿?他们竟然……”

“正是。”

“哈哈哈哈,多谢这位兄弟,待我捉了那位归雪弟子,必将她千刀万剐,报我卫氏少主葬于归雪之仇。”

“……”

晏浮瑾微笑着,慢慢转身,欲出房门,不出他所料,这些魔门之人并不守约,见他转过身,便从他的背后出手。

好在他早有打算,所来这里的不过是一具傀儡。

晏浮金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见到宁双双站在他身前,似乎是很忧愁地望着他。

“双双,没事了,我已安排好了,明日大慈悲寺绝不会顺利拿走碧吾心的。”

宁双双勉强一笑:“浮瑾哥哥,我们不练明夜刀行不行,那舍利子是大慈悲寺镇压破军剑所用,破军出世,生灵涂炭,双双实在不想见到……”

晏浮瑾握着她的手:“双双,你相信我,我自从学了明夜刀之后,再辅以蓬莱的三寸心法,如今修为一日千里。”

“待破军出世之后,我会收服破军剑的。”

宁双双:“……”她已经在自己的内心打了无数个问号,甚至无数次感慨这样的人为什么能成为小说男主。

连她神识里的宿老也忍不住调侃:“收服破军剑,大慈悲寺五大方丈,何等修为,昔年冬虚剑法如何凌云,连他们都做不到的事,这个毛头小儿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做到?”

“双双,这件事你不能帮这小子了,破军决不能出世。”

宁双双在心里道:“您放心吧,我知道的。”

她见晏浮瑾这副踌躇满志的模样,实在不耐烦与他再讨论这个话题,便换了个由头:“我先前见浮瑾哥哥看起来,倒是对七彩音和归雪宗那两位仙子挺有好感的,怎么如今似要痛下杀手了?”

晏浮瑾看了她一眼:“双双,你吃醋了吗?”

宁双双:“……”

晏浮瑾再次安抚了她一遍:“……双双,你放心,无论如何你在我心里都是最重要的……”

经过蓬莱的一遭,他总算看明白,只有双双是真心待他的,无论如何都站在他这一边。

至于那两位,名门弟子,身份高贵,若能借此挫一挫她们的锐气,那也算好事,否则美则美矣,也太过扫兴。

夜半时分。

宁双双独坐在窗前,手里握着一枚玉简,正是晏浮瑾修习完明夜刀之后交给她的。

她一直在晏浮瑾面前表现得不争不抢,以他为先,连剑法都不敢比他多学一式两招。

晏浮瑾为人心胸狭隘,若觉得她天赋高于他,不知又要起何等心思。

宁双双只能在这种夜深人静之时,偷偷地练一练,无论是刀法也好,剑法也罢,只要是能提升修为的,她都能练。

跟着主角也只有这一点好处吧,她能学到的功法神通,皆是举世无双的。

她手中的剑是晏浮瑾赠她的,尽管人是烂人,可这把剑确实是好剑,剑出鞘之时犹如流光溢彩一般——

她出剑的动作很利落,极繁化至极简,明明是好似轻飘飘的一剑,却像是穿行过巨石的细密流水一样。

“可惜了,快慢的道法虽然也挺有用的,可我若能学会因果道法,甚至其上的生死道法,杀晏浮瑾便不在话下了吧。”

宿老提醒她:“双双,不要心急,我见过太多年少成名之辈,就是因为心急,没能过心魔境的一关。你天资聪颖,脚踏实地向上走,未来定是一片坦途,不用急。”

“我知道的。我等得起。”

*

乌梦榆进了房间之后,发现季识逍也跟了进来。

这处客栈的房间并不大,摆了张桌子,摆了张床,再有两个花瓶,季识逍一走进来,她更觉得逼仄。

她觉得很奇怪,指了指季识逍,又不知道该怎么说,道:“你……小季你这样进来,不怕我……我对你欲行不轨吗?”

季识逍:“?”

他挑了挑眉,忍不住道:“你打算怎么行不轨?”

乌梦榆不自觉跟着他的思路走,理直气壮,甚至是笑着说道:“给你喝青雪烧,等你神智不清的时候,你肯定什么也反抗不了,那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季识逍:“我为什么要反抗?”

乌梦榆沉默了。

季识逍的声音里似乎带了点笑意:“还有,你想做什么啊?”

乌梦榆沉默。

季识逍忽然正声道:“抱歉,刚刚在想事情,”顿了顿,“你好好睡觉吧,我在外面守夜。”

哎?

季识逍走的时候替她带上了房门,乌梦榆悄悄用紫微瞳术瞄了一眼,他似乎背靠在了门处,看样子是打算替她守夜了。

乌梦榆抱着麻雀道:“他不会是发现我晚上偷偷练剑了吧?”

她又摇了摇麻雀:“好过分啊,怎么有他晚上练剑的道理,却不能让我练呀。”

听风已经睡得迷迷糊糊了。

乌梦榆把麻雀轻轻放在**,吹灭了蜡烛,打坐运转起归雪的心法来。她虽然剑法不太行,可是心法这方面勉勉强强算是中人之姿。

她偶尔睁眼的时候,会看到季识逍靠在门上的身影,不过后来她沉浸到心法修炼里,再没睁眼瞧过。

*

季识逍望了望地上自己的影子,将剑负在身后,出了客栈的门,归雪“无影无形”身法穿行过长长的街道。

他来到碧吾树下,微微喘着气,道:“碧吾前辈,您能告诉我,为什么梦榆的眉眼会和殷南雪有相像呢?”

他抬起眼来,眼神执拗得像要洞穿厚厚的碧吾叶子一般。

碧吾见过很多次这种眼神,这几千年来,有许多来叩问它因果的人,都是这样的眼神。

季识逍道:“您能看到的吧,只要在南雪城里,我身上的因果线,对她绝无半分恶意……”

“沙沙”“沙沙”——

也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碧吾如实告知了,而后,它升起了一丝久违的好奇心,想看一看这个年岁不如它百分之一的年轻人,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

重重的幽深的碧吾叶之下,季识逍垂着头,他的影子同树影混在一起,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他道:“多谢前辈。”

他转过身,身后负着的剑忽然出鞘,剑在手里,他周身的气质就和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青石板上还有白日里洒下的白钱,凌乱地铺了许多许多,剑出之时,剑光如同皓月之光,整道石板路上的白钱都被剑风激得飘舞在虚空里。

像一场荒谬的雪。

而青石板路上甚至没有留下这一招剑的痕迹。

收剑是比出剑难百倍的事情,碧吾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他年纪轻轻已悟收剑之意,人的天分果然比树高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