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今, 裴闲是什么情形?”乌梦榆问。

“被关在观鹤堂了,”乌茂庭讲着讲着,眼中也不觉流露几分怅惘, “想当初道魔大战之时,我见着这小子, 还是要感叹一番英雄出少年的。”

“这百年间, 这些后起之秀倒是命运多坎坷啊,蓬莱一个裴闲, 我派的宋盏和……还有清虚宫那位……”乌茂庭讲着讲着,内容便偏到另一个方向去了。

观鹤堂, 乌梦榆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她和爹娘唠过家常之后, 找两个归雪的同门打听了一番,只知道这地方在蓬莱岛一角,非蓬莱昭行队不得靠近。

据说师兄描述,那里是昭行队日夜不休把守, 加之机关遍布,无论多穷凶极恶的人进了那里, 都再难逃出来。

听风见她对观鹤堂很关心, 忍不住开口:“小乌, 你想什么呢?你不会想去这地方吧。”

乌梦榆已经把自己的夜行衣准备好了,连专门蒙面的法宝也挑出来三件,点点头:“我是得去,而且今晚就得去。”

听风几乎要哭出来:“不是,咱为啥啊?”

乌梦榆:“蓬莱想杀他,可我还有疑惑未解, 迟则生变, 不得不去。我争取快去快回, 你快准备吧,把你那嘴缝一缝,到时候可别暴露我。”

她其实一直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裴闲一刀伤了她,却能让她看见他的回忆,就像是在他脑海里把过往重新走了一遍。

像记忆这类的东西,是修仙界最为忌讳的,搜魂之术屡屡束之高阁,她这样的情况可以说是闻所未闻了。

要知道答案,还是得再见到这位明夜刀裴闲。

*

宁双双站在晏浮瑾的屋前,微微仰望了一番这座屋子。她自从昭昭天行梯里出来后,还没有同这位大主角见过面。

她已去归雪打听过了,归雪的确有几位外门弟子至今未归,其中便有她那位同伴朱轻羽。

如果朱轻羽真不幸落到了晏浮瑾的手上,以主角这样的狠辣手段,朱轻羽势必会供出她来。她再同主角虚与委蛇是不可能了。

虽然她早做好了准备,但是撕破脸的这一天比她计划的来得早了太多,心里难免有些惴惴。

“砰”“砰”“砰”——

“浮瑾哥哥,你在吗?”宁双双脸上挂着笑容,是她常有的那种温温柔柔的笑,没有一丝锋芒。

“吱呀”门很快开了,晏浮瑾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头发有些凌乱,眉宇间还有些未消的郁色,见到她来,脸上倒是有些勉强挤出来的笑。

“双双你来了,进来吧。”

宁双双手里拎着一个食盒,跨步走了进去,里边的摆设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浮瑾哥哥,你怎么第三轮出来得如此早,我还在迷宫里找了你许久,可把我找苦了。”她知道要怎样做出无害的样子,眉头虽然皱着,但语气却是委屈的。

晏浮瑾似是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啊双双,我在途中接连遇到妖魔,实在是力有不逮。”

他说着,翻出两个天青色的茶杯,再提了提茶壶:“忘给你倒水了,你可得尝尝这个,我从清虚宫弟子那里买的,清虚以茶闻名,以后有机会一定得去逛逛。”

茶水上升腾些淡淡的白雾。宁双双接过茶杯的时候,在心里问宿老:“你说,他会不会在茶里下毒啊。”

宿老:“以我多年的修为,这茶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是这世间毒是数不清的,或许有我不了解的毒也不一定。”

宁双双笑意盈盈的,将茶杯凑到自己的嘴前,再道:“浮瑾哥哥,我也给你带了吃食,我……我特意做了家乡的青团,还望你不要嫌弃。”

她适时地低了低头,双颊浮着红晕,再从食盒里拿出个青团。

做的确实好看,青色透亮,晏浮瑾接过去的时候夸了好几句。

没有道理只有我担心他在茶里下毒,而他不用担心我下毒吧。

宁双双的手指搭在茶杯上,余光瞟到晏浮瑾毫不犹豫地咬了口青团,她再抿了口茶。

“确实是好茶,在蓬莱的地界还没有这种味道,我嘴拙,不知该怎么夸。”

晏浮瑾的嘴角扯了扯,算是附和着笑了笑。

宁双双:“浮瑾哥哥,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晏浮瑾:“也没有,都是些杂事,虽然不算难,但有些费神。”

他好像又想起些什么开心的事,脸上的笑意大了些,“双双,这次第三轮比试可有人凑齐积分,换了那明夜刀神通。”

宁双双摇摇头:“最厉害的几个人,都早早地离开了昭昭天行梯,积分都是分散的。再说了,明夜刀是天级神通,难道长老他们真会拿出来吗?”

晏浮瑾:“的确,长老这样设立奖励,本意就是为了折辱那位明夜刀裴闲。”

宁双双迷茫地望了他一眼。

晏浮瑾双手搭在宁双双地双肩上,目光也直直地对上她:“双双,你放心,我以后决不会让人再欺负你的。”

额。

莫名其妙地来这样一句话,宁双双心里直打鼓,晏浮瑾这厮不会又从哪里得到明夜刀神通了吧。

原著里他正是在十派会武第三轮对上了裴闲,生死交战中得到裴闲的赏识,学会明夜刀神通和控制心魔境的方法。

可眼下,他第三轮根本没碰见过裴闲啊。

宁双双:“双双何德何能……但浮瑾哥哥为何突出此言?”

晏浮瑾笑起来,眉宇间皆是开怀:“我最近将得份机缘,实力应该能再提升些,双双,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宁双双又同他随意胡侃了几句,再起身告退,只是她走到门前,又忽然折返——

“浮瑾哥哥,双双能得你庇佑,已经是心里感激,还望哥哥千万不要犯险。”

晏浮瑾哑然失笑:“双双,你想什么呢?我这机缘,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宁双双忽然落了两滴泪,她擦擦眼睛,吸吸鼻子:“只可惜双双没用,不能帮上浮瑾哥哥,让你犯险,我真的很难过……”

“双双你别哭啊,我真没事……说起来,今天我还真有桩事需要你帮忙,你跟着我,你看到就知道是绝无危险的事情。”

脚下山路崎岖,只有几颗零落的星星,昭行队五人一队,相隔走在山路之上。绵延山脉之上还另有繁复的阵法,隐隐有光滑从阵纹上闪过。

宁双双跟在晏浮瑾身后,认出了这是去观鹤堂的路。蓬莱已让裴闲逃过了两次,这第三次是把所有围困的手段都用上了,他是不可能逃出来的。

原著里,也并没有这一段。这样的深夜,晏浮瑾冒着被蓬莱发现,被师门严惩的风险去见裴闲,到底是为什么。

这一路上,她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晏浮瑾娴熟地解开一个又一个阵法,所走的路也恰好能避开昭行队,想也知道是已经踩点过很多次了。

晏浮瑾攀上一块巨石,再回过头来将手递给她:“双双,来,这一带不能用灵力,会被聚灵阵感应到。”

宁双双的目光凝在他伸出的手上——也太可惜了,没能在天地万象迷宫里杀掉他,还不知道下一次等到什么时候才有好机会。她轻轻一笑:“好。”

*

乌梦榆是用着青吾伞登上观鹤堂的,伞开之时灵力铺满伞面,即有隔绝探查,生成一方小天地之用。

伞悄无声息地转了个面,她在夜色下到了观鹤堂的偏门。

此堂颇有些陈旧了,墙面尽是青苔,微微一靠近便满是清冷寒意,冷得几乎能凝成杀意。

偏门前静静地站着五位蓬莱修士,手皆持剑,穿有昭行队特有的青衣。

乌梦榆打量一会,忽觉不太对,这五人看起来面色红润,可是眼神迷离,恍如失了三魂七魄的样子。

她显露出身形,朝着偏门处走了几步,这五人也无所觉的样子。

“不太对啊,他们不知中了什么迷魂之术……有人在我之前进了观鹤堂。”

听风抓着她的肩膀:“明夜刀这小子,仇敌还蛮多的嘛。”

“呼”——

这道陈旧的门前忽而翩翩地落下了一道人影来。

这人身披袈裟,手持法杖,面容上是一派温和的笑意,灵力威势没有流露一分,但偏偏他法杖点地之时,天地为之寂静,连风声也无影无踪。

——怀谷方丈。

我夜闯的也不是大慈悲寺,方丈没有必要在观鹤堂逮我吧——乌梦榆行了一礼:“方丈。”

怀谷方丈:“乌小友,你是来见裴闲,问明昭昭天行梯里你感应到他回忆之事吧。”

乌梦榆一怔:“是。”

方丈转了转手里的佛珠,脸上有种悲悯似的笑容:“他气数已尽,今夜有许多人来见他,乌小友,还是回吧。”

气数已尽?

乌梦榆的目光再偏向那道窄门,怀谷方丈不想让她见裴闲,她今夜是进不了观鹤堂的。

“方丈,我既然到都到这里了,不让我去问一问,那以后岂不是再也办法知道答案了?”

怀谷方丈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乌小友,若真想知道答案,随老朽来吧。”

夜色很深重,风里是咸咸的海风气息,湿湿得近乎粘腻,方丈在这夜风里,以缩地成寸身法缓缓向上,登上了观鹤堂之顶。

乌梦榆跟着他一同登上去,在这样的角度几乎可以俯瞰一大片蓬莱岛,也可以看清正在山路上巡逻的昭行队弟子。

“老朽已布了‘梦里客’之法,在这里是不会被他们发现的。小友请放心吧。”

乌梦榆暗自心惊,她溜到观鹤堂前即使是用青吾伞,也耗费了不少气力,昭行队的探查之法可以称是举世无双,而方丈只是布了“梦里客”神通,便能叫人无法察觉。

她还是早点歇了从方丈面前逃跑的心思。

房顶上的瓦片看起来也有岁月了,只见怀谷方丈手上再结个法印,从这看起来要碎掉的瓦片里慢慢幻化出了一副……棋桌。

一局残局。

黑白子绞杀在一起,似是纠缠着难以分离的树根,枯木般的冷香从棋盘中缓缓地浮上来,可以再落棋的地方并不算多,难以分清哪一方行将末路。

“观鹤堂乃隐世门派不朽阁所建造,这副棋盘就是观鹤堂的缩影,其间构造,皆可以这副棋来随意改变。”

怀谷方丈继续说:“小友陪我将这局棋下完吧,若你赢了,我可以为你解答疑惑。”

乌梦榆虽然跟着冬虚剑尊学过些棋艺,但她也知自己并非棋中大家,这怀谷方丈嘛,看起来就是那种棋道高超的人物。

“方丈说笑了,我这点微末棋艺,就不在您老人家面前献丑了。”

话音刚落,她脚下的房屋长廊皆成虚影,以紫微瞳术可以清晰地看见观鹤堂内部构造,她甚至可以看到裴闲——

他被关在最里边的一间房,闭着眼,身上倒还看不出伤来,面色也算红润,但即使隔着这么远,乌梦榆也能隐隐感觉到他身上生机黯淡。

“之前见到这位前辈之时,虽然被困在陨心锁链里,可他瞧起来修为高深,明夜刀法也是无坚不摧,这才过了几日……”

听风补充着:“小乌,你昏迷七天了,也过了挺久了。”

七天也不至于让他看起来像被抽走生机一般吧。

怀谷方丈道:“裴闲小友以活人之躯受枯木逢春阵法,这本就有逆天道,虽然他天赋过人,修为高超,但这阵法缩减了他的寿数,能活到今日,已是不易。”

这时,从观鹤堂的另一道门施施然走过来两个人,乌梦榆一眼望过去,这两人还都是熟面孔,一个是第一轮同她一起到蓬莱的那位弟子,另一个是从她那里买下阵法的女弟子。

正是晏浮瑾和宁双双。

“蓬莱的弟子,也要偷偷来观鹤堂吗……”她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而她刚刚到过的偏门口,也缓缓走来一位穿着白衣,身姿曼妙的少女,这面容就更熟悉了。

“姝颐。”乌梦榆想起来分别前姝颐曾说过的话,只觉得更晕晕乎乎。

而——

姝颐走到偏门口之后,季识逍负着剑从夜色里疾驰而来。

他面色苍白,身上一丝灵力也无,发冠戴得很正,少有地穿了件鹤纹黑边的衣服,不像是来偷摸进入观鹤堂,像是来赴一场宴。

季识逍他灵力也还没恢复,到观鹤楼来,送死吗。乌梦榆不经意地想着。

他们二人打个照面,都是一惊,过了十来招,又互相停手,说了些什么,最后是一起进入了观鹤堂。

这两队人,从观鹤堂的一南一北几乎是同时进入。

乌梦榆再看向棋盘,黑白棋子的路线正对应着——

怀谷方丈燃起了一炷香,那香只是凡间最寻常的香,似乎随时能在夜风里熄灭,然而它晃晃悠悠地,固执地燃着。

“裴闲小友命数已绝,香尽之时,便是他命丧之时。小友,要下这局棋吗?”

乌梦榆忽觉有些干涩:“方丈既已知他生平,为什么不………帮帮他呢?至少蓬莱的刀峰是无辜的……”

“裴闲小友来大慈悲寺借舍利子之时,我曾与他约定,他杀孽过重,待他身死时,由我亲自为他超度,以免他入恶鬼道为祸一方。”

“今夜便是约定的时候了。”怀谷方丈轻轻叹了口气,“裴闲小友已安排好了一切,老朽所做的,也只有顺应天命。”

季识逍和姝颐已经在观鹤堂里穿行过了两个拐角,忽然遇到机关万箭齐发,根根利箭淬满剧毒,他们二人便在那处耽误了许久。

而另一边,那两位蓬莱弟子一路也不通畅,此时正被一处幻境困着。

怀谷方丈持黑子,落下一枚后,那二人所遇的幻境如云烟般散去,前方的路豁然开朗。

不朽阁所铸的观鹤堂果然不同凡响,竟能把所有的变幻都凝聚在一方棋盘上,只是不知道,如果一方赢了会是怎么样。

怀谷方丈手里还捏着棋子,他所站的是黑色一方,若一直这样——那先见到裴闲的,该是那两位蓬莱弟子。

而且,那柱颤巍巍的香还在颤巍巍地燃着,燃的速度缓慢却没有停下。

乌梦榆想着,虽然不知道姝颐和季识逍为什么来见裴闲,但这个时候,她还是应该站在朋友地一方。

她在怀谷方丈对面坐下,拿起一枚白子,道:“方丈只说了我赢了会怎么样,那如果我输了呢?”

怀谷方丈:“那只需要小友帮我做一件事。”

乌梦榆又想了想,总觉得自己还是吃亏:“您比我多了几百年修行棋艺的时间,这样对弈,恐有不公吧。”

“若小友赢了,我大慈悲寺所有神通,一切佛法,皆为小友敞开,随时随地可来修行。”

乌梦榆看了看棋盘,落下一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