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谷方丈看完了整场比试, 也是叹道:“十二轻敌了,自矜自满是为大忌。”

今宵敛目:“我会督促他再修心的。”

怀谷方丈摇摇头:“不过这位乌小友,观其佛法课惫懒如此, 没想到于剑道倒是付出了颇多。”

今宵佛子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表情,听了这话神情也未变过。

岑宗主似乎是附和着点了点头:“毕竟是……剑尊的后代, 只是归雪秘术使用至此, 恐是有伤根基。”

刚刚那几个说着“自己孩子若是在黄级组怕是脸都丢尽了”的长老,此时见了这惨烈的一战, 也是一时相顾无言。

“虽然剑法天赋不高,但心性坚毅, 倒有几分剑尊昔年于白玉京一战成名的风范。”

“哈哈你这老小儿, 见风使舵得紧,这夸过了啊,冬虚剑尊的风姿,莫说归雪再难出一个这样的人物, 就是放眼修仙界,也是千年难遇啊。”

“……”

他们聊着聊着, 那位满身酒气的十方派长老倒是感慨了一句, “今日也算一饱眼福, 未来交到这群孩子手上,我可算是能瞑目了。”

这话说得不太吉利。

岑宗主眼神一凛:“古长老,你到底是窥天命窥到了什么?”

十方派古长老摇头:“什么也算不到,风雨欲来,只希望他们成长快一些,可别真像蜉蝣一样今日生明日死。”

怀谷方丈笑:“古长老此言差矣, 再怎么样, 我们这些老骨头还是有些能耐的。”

*

次日清晨, 千里还珠楼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好丢脸啊。”乌梦榆用双手捂住脸。

听风蜷缩在桌子上,叹息:“这已经是你今天说的第五次了。”

乌梦榆不断回忆着昨天那一幕,她身上都是血,脸上也脏脏的,然后竟然,竟然趴在季识逍身上哭。

救命,回想起来就恨不得把季识逍灭口了。

我剑呢。今天就去灭口。

她四下找了找自己的剑,在空中比划了一下,顿时觉得手臂连着半边身子一阵刺痛。

呜呜忘记了,昨天用过秘术之后,现在经脉里边空空****,一点灵力也没有,连储物袋都打不开。

听风继续叹气:“姜长老说过了,你最近几天都用不了灵力。”

这只老麻雀平日里最爱对她阴阳怪气,平时也是嘻嘻哈哈没有正经的样子,今天却一反常态一直叹气。

乌梦榆最看不得别人愁眉苦脸,只说:“不能叹气,叹气一声你就掉一根毛。”

听风用麻雀的“喳喳”声音冷笑,音调高得很,只说:“乌梦榆你倒是威风了,你不知道昨天你那样子,要不是你娘在这里,你消耗那么多血气——”

“以后别修仙了,凡间卖土豆去吧。”

乌梦榆不服气:“我用秘术的时候只想赢啊,那个小和尚得个机缘那么厉害,不用归雪的秘术肯定打不过啊。”

听风听了这话,没有驳斥她,那双小小的眼睛竟然慢慢红了:“你还凶我!我真把你当朋友才骂你啊,别人我骂吗!”

麻雀埋下头去,看起来伤心极了。

乌梦榆忙把老麻雀放到自己的头上,拍拍它的翅膀:“哎呀,你不要哭嘛,对不起嘛,你看我让你趴在我头上了!”

哄好了一只一百多岁的小(?)麻雀,乌梦榆推门走出去。

这是她父母的居所,远离熙熙攘攘的人群,安静得不得了。

天空碧蓝如许,只是飞过来的一连串传音鹤却不那么温柔,几乎是一只接一只重重地撞到了她的脸上。

乌梦榆揉揉脸,把它们一只一只捡起来——

“乌梦榆,醒了就来议事堂!”

“别想溜出去啊,也别想浑水摸鱼,你今天要是出了千里还珠楼的门,你就别认我这个爹了!”

“快点过来!”

“……”

她老爹的声音中气十足,听起来是真的很生气。

乌梦榆又回屋里找镜子照了照,映出来的这张脸此刻倒是一点血色也无,唇色也很淡,她再做了一个愁苦的表情,看起来更加可怜。

她维持着可怜巴巴的表情,慢慢地走进议事堂。

乌茂庭正坐在主座之上,面色不虞地盯着她。

季识逍站在下首的位置,神色和平时无二,看起来是听了好一会训了。

乌梦榆再慢慢挪过去,犹豫了一下,找了一张看起来就很舒服的椅子,规规矩矩地坐下。

她的老爹猛然站起来,眉毛狠狠地往下撇,眼睛瞪得老大,猛地一拍桌子:“啊?怎么回事啊你们?遇到什么事情都只会用归雪秘术吗?知不知道这是伤根基的啊!”

那桌子重重地震了一声,乌梦榆和麻雀都抖了抖。

“我错了。”她态度很好,抢先认错。

“我不该第一轮轮空,如果早点去抽签,说不定就不会轮空,不轮空就不会被抽中,我也不该第二轮在那里诅咒小季被抽中,说出的话最终都会应验到自己身上……”

她说得头头是道,乌茂庭险些被她绕进去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错的是这个吗?错的是你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仗着年轻,以为根基寿数不重要,今日少一些明日少一些,那你还修什么仙呢!”

乌梦榆低低地埋着头。

乌茂庭再一拍桌子,蓬莱的那张普普通通的木桌伤顿时开裂出一道纹路来。

“你这是跟谁学的啊!我记得当时开秘术课的时候,你可是全都睡过去了。”

死小季不死我,这桩买卖比较划算。

于是她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季识逍。

乌茂庭看了眼季识逍,也开始骂:“识逍你也是!归雪的秘术你也用过很多回吧,光我抓着的就三回了!这东西可不能当儿戏啊!”

季识逍以前练剑疯得很,越是难的挑战越是要去,是真正不把自己生死放在心上的人。

乌梦榆见自己老爹将矛头对准季识逍,她也就顺杆子往上爬:“就是就是,你看我之后肯定就改了,不像小季,真是认错态度良好,但是屡教不改!”

季识逍垂着头:“是。”

乌茂庭把他们骂了个天翻地覆,最后才哼哼两声:“行吧,好好养伤吧。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年轻人,呵。”

那一声“呵”可真是三分讥笑三分嘲讽四分漫不经心。

这时姜辞月走进来,面色温和,劝着:“行啦行啦你少说几句吧。孩子们受了伤,这不还有我吗?”

她先是给乌梦榆仔仔细细诊了脉,再给她全身用了遍“回灵术”。

乌梦榆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听见母亲说:“行啦,昨天给你用过药了,这两天先歇着吧,最近也不能多用灵力。”

她很乖巧地应了声:“好。”

接着母亲抱了抱她,她能闻到母亲身上很好闻的仿佛木兰香一样的味道——

“昨天怎么那么拼命呀?”

乌梦榆又开始觉得鼻子酸酸,道:“娘,我是真的很想赢一次。在归雪……师兄师姐们,我从来都没有赢过。”

能进归雪剑峰的无一不是天资出众者,她待在里面,其实……其实也不是不难过的。

季识逍若有所感,抬起眼来,往乌梦榆的方向望了一眼,见她闭着眼睛,脸色是比以前惨白不少。

为了赢付出所有的代价,对于他来说,是很习以为常的事情。

当同样的事情落到别人身上的时候,他好像……没有那么习惯。

“好啦,我知道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姜辞月很温柔地拍了拍女儿的背。

一时间堂内仿佛是静止了一样,只有阳光渐渐通过窗户照进来。

姜辞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道:“你们也算是伤到一块去了,都得养伤,少用灵力,切记切记,有什么不舒服来找我。”

在母亲面前,乌梦榆自然是什么都说好。

待走出议事堂,只剩她和季识逍的时候,她就换了副“凶恶”的表情,指着他:“小季,你把昨天的事情从你的记忆里抹去,不然……不然你以后用归雪秘术我再也不帮你瞒了。”

她人生怎么会有这么不体面的时候,竟然还会在季识逍面前哭,这一定是错误的记忆。

只要她忘掉,季识逍也忘掉,就不会有人再提。

季识逍淡淡地道:“本来是忘了,你一说就想起来了。”

乌梦榆又一次心碎:“啊啊好丢脸啊,我昨天是不是很丑。”

季识逍没有说话,只和她之间隔了约两个人的距离,和她并排走着。

天光很亮,风依然到处乱飞,将草木的气息吹得到处都是。

“哎,肯定好多人都看见了,呜呜为什么这么倒霉偏偏是那个时候得机缘,不然我可以多么漂亮得赢下来啊……”

她絮絮叨叨地,把昨天的事情翻来覆去地念叨着。

季识逍拿出来一块黑布,递过去:“你戴脸上就没有人认识你了。”

乌梦榆竟然真接过去,把这块黑布展开看了看,见它是张类似于蒙面纱之类的布,立即道:“你居然常备这种东西,哼,小季,又被我逮住了,没少干打家劫舍的事情吧。”

季识逍嘴角动了动,停了步子:“我去练剑了,你这是……和我一起去?”

乌梦榆把那块黑色的蒙脸布往脸上一盖,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这样是不是就没人认得我了。”

季识逍:“……”

乌梦榆昨天刚赢了剑,心里还是美滋滋的,觉得自己在剑道还是大有可为的:“那我跟你去。我也练一练。”

他们到了一处疏疏落落的林子里,阳光照不过来,鸟声也很轻微。

不知道季识逍又在练哪种剑法,反正她是认不出来。

乌梦榆索性把昨天的“白露为霜”剑法又使了一遍,穿行飞叶,剑光如月华,仿佛湿润润的,从秋天的清晨里走了一遭。

其实这剑法还是挺漂亮的。她想。

也不知道另一套“蒹葭苍苍”剑法是怎么样的。只可惜宋盏师姐已经许多年没回过归雪了,也不知道能在哪里找到。

大概是昨天真伤了元气,乌梦榆不动灵力练了一遍剑,已经觉得晕晕乎乎,很有些累了,找了处石凳,趴在桌子上。

季识逍看见那人只把“白露为霜”用了一遍,身形晃了晃,看起来是极为疲累地趴在了桌子上。

他没有想到,赢小和尚十二的剑法是“白露为霜”。

他也曾练过这剑法,当时他把藏经阁里杀伤力强的剑法差不多钻研完了,开始钻研别的剑法。

自他看到“白露为霜”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剑法是残缺的,如果和“蒹葭苍苍”合在一起,必定是威力极强的剑法。

他试图通过“白露为霜”来推出“蒹葭苍苍”是什么样的。

那次归雪的比试,他研究“白露为霜”入了迷,长老来询问他选什么剑法的时候,他也就顺口说了。

直到大比那天,他看到了自己的对手。

乌梦榆当时的表情看起来,也很难过,整张脸都耷拉下去,眼睛也红红的。

他莫名觉得很烦躁,只冷声说着:“我去换剑法比了。”

她的神色一下子就变了,看起来比之前还要难过:“换?不能换,你就和我比。”

……

“我一直很羡慕你。”

“我其实很嫉妒你。”

季识逍练了几招剑,这两句话却反反复复回**在他的脑海里。

乱风穿行过,枯黄的翠绿的叶子在枝头上乱糟糟地晃动,阳光似乎也有些乱,露了几缕过来,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凌乱着。

他望了望乌梦榆的背影,收了剑,剑的光泽收拢于树林里。

他走过去几步,道:“乌梦榆,那次的门派大比,我不是有意选白露为霜的。如果……”

如果知道你选的话,其实我不会选的。

对不起。

听风制止了他要说的话。

小麻雀用翅膀指了指她,飞过来小声说:“她睡着了。”

季识逍这才又走了几步,去看她趴在桌子上的样子,脸上还蒙着那张黑布,眼睛闭着,睫毛像在微颤一样,头发有些乱。

今天只挽了一根簪子,歪歪扭扭的,像要落下来一样。

麻雀又飞过去想把她的头发稍微捋一捋,翅膀微微一颤,那根碧玉一样的簪子落了下来。

——落到了他的手里。

他比自己想象得反应要快很多,身法向前一步,手向下接住了它。

凉凉的簪子上边还缠绕着几根深黑的头发,若有若无地传来归雪的桃花的味道。

他把簪子放在了石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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