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乌梦榆第一次见到镇魂使, 她并不清楚这是不是百年前那位声名显赫的宋盏师姐。

她在通往生死殿的路上,拦截了这位镇魂使——

“镇魂使大人,一定要什么人死去, 才可以取得千千结吗?”

宋盏停了停脚步,轻轻投过来一瞥, “你也是归雪的弟子?”

乌梦榆点点头, “是。我叫乌梦榆,师从归雪剑峰一脉。”

宋盏想了下, “你姓乌,那你是冬虚剑尊的后人?”

乌梦榆一怔:“剑尊是我的祖父。”

宋盏打量着这个少女, 她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白得有些过分,偏偏眉眼里盈满了坚定之色。

一瞬间,宋盏想起了许多故人,她业已归墟、德行兼备的剑尊前辈, 还有自归雪一别,许多年未见的挚友……

所有的往事连同归雪密密的桃花一同簌簌而来。

她心微微一动, 轻轻叹口气“你随我来生死殿吧。”

在那号称是镇魂使所居住的生死殿外, 略略种了两三株桃花, 盛开得正艳丽,玉石砌就的台阶之上落了几枚桃花瓣。

跟着这位镇魂使进入殿内后,乌梦榆的目光就不自觉地投到了上方那一片交织的因果线,像一片交汇的星河,呼吸般在闪着光。

宋盏指尖一缕灵力分拨在因果线里,很轻松地找到了乌梦榆的因果线, 窥过往, 推未来——

“我已知晓你为何来白玉京了。”宋盏道。

“舍利子镇守破军是因果之始, 如果不是裴闲从大慈悲寺偷走舍利子,如果大慈悲寺的方丈们不曾怀有一丝悲悯之心,当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的。”

乌梦榆:“既然因果有偏,那也应该有修正因果的方法才对,还请前辈指点。”

宋盏:“第一条路,一定是在佛相亲临那一天,以大慈悲寺佛门剑法镇压破军,但是……”

“你既然已经成灵智,便已经失去了舍利子至纯至净之心,镇压破军那一刻,你也会死。”

乌梦榆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阵熟悉的彻骨的寒意再度袭来——她上一次就是这样死的。

宋盏接着道:“或者第二条路,找一副可以容纳破军之魂的躯体,将它困在那具躯体里,再以破军剑斩之。”

她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可是这天地里,还能承载破军之魂的躯体……除了大慈悲寺的怀谷方丈佛法高深,能容纳这等至邪之物,也许他们的佛子再修炼几年也可以做到。

“其他的人里面……也就只有你了。”

乌梦榆又想起来前尘里从容赴死的怀谷方丈,她摇摇头:“方丈不能死的。如果还有别的路,我也不想死。”

宋盏:“那就只有最后一条路,以碧吾心、千千结、沧海月明珠重铸一枚舍利子,借舍利子的威能镇压破军。”

乌梦榆:“我所求便是为了千千结。”

宋盏投过来极其平静,恍如看透人心的一眼,“我此前并不知道你是由舍利子修炼而来,可现在嘛——”

“既然大慈悲寺已经集齐了碧吾心和沧海珠,你可以将你身体里还残存的舍利子之灵,代替千千结,来重铸一颗新的舍利子。”

乌梦榆眼睛一亮:“您知道该如何运用舍利子的灵力吗,我平日里并没有感受到过……”

宋盏:“可以,我可以教你。”

“但是,你本就是因舍利子而成的灵智,如果失去它的灵力,你所有的就只是一副凡人之躯了……”

“无法修炼,要历经生老病死之苦,甚至承受不了归雪山上的灵力。”

一阵没有实感的恍惚袭来,乌梦榆好像置身于微雨之下,连脚踝上也蔓延上潮湿阴冷的感觉。

但与此同时,她又松了口气,“这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

该完成的使命都可以完成,所有人都可以不用死。

她也不用死。

人生百年匆匆,这一点微薄的代价若是能诛灭破军,倒也不算亏。

想到这里,乌梦榆向镇魂使请辞:“多谢前辈,我会尽快拿到碧吾心和沧海珠的。”

她的目光扫过这空****的生死殿,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一旁书桌上的一册书卷上——

宋盏正在《日月录》上写着——“破军剑斩破结界,因果线扰断……”

她注意到乌梦榆的视线,抬起眼来:“镇魂使需记录白玉京见闻,你……想看看吗?”

乌梦榆微微一愣,不过现下追寻白玉京的过往,同她计划之事并无进益,她只道:“多谢阁下,我先告辞,去准备诛灭破军之事了。”

*

街道上已经清洗得干干净净,挂在细绳上的千千结飘落了不少,比起来时萧条不少。

不知镇魂使做出了什么庇佑,这一日黄泉渊的鬼物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白玉石上铺了层金色的阳光,到处都是初见时的祥和之景。

十大派弟子反而面色凝重,团聚在这城中,一派厉兵秣马的样子。

今宵捻着佛珠,淡金色的佛光从佛珠里连接向天际不可寻的地方——

乌梦榆和白姝颐是一同找过来的。

姝颐先开口:“今宵,可有寻到方丈们的踪迹?”

大慈悲寺方丈们为求得让他们进白玉京的功德,自请入黄泉渊,可现下黄泉渊与白玉京重叠之后,方丈们的踪迹却迟迟未见。

“我以佛门秘术探知,大概知晓他们在结界阵眼之处,也正是破军毁坏黄泉渊与白玉京的交接处——”

“方丈们在以灵力在稳固阵眼,以免黄泉渊的妖鬼流窜到下界去。”

白玉京尚且有玉魄使和镇魂使守着,若是妖鬼流窜至下界,修为低下之人怕是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乌梦榆:“那方丈们可有受伤,灵力还足以支撑吗?”加固阵眼并不是件轻松的事。

今宵:“破军之痕只有以舍利子的灵力来修复,想来破军剑是被宵小之辈取走了,若是再不镇压封印破军……”

“无论如何,方丈们是不会停下稳固结界的,恐会有性命之忧。”

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再次落下来,但与此同时,那个尚有些摇摆的决定也一同落了下来。

乌梦榆:“佛子,你可有带了碧吾心来此?可有方法从这里暂且回到大慈悲寺,我知道月明珠在何处……”

今宵望了她一眼:“来大慈悲寺之前,一位说是剑尊之徒的剑修找到了怀谷方丈。”

——雪花缓缓地飘落。

自卫迟死后,姜怀芷就很讨厌雪,这样的雪天这样的雪地她一直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踏足。

折桂洲同往生洲相距何止迢迢,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一定要来大慈悲寺一趟。

她手握沧海珠,在魔域不会害怕任何人了。那些遥远的在归雪的人,同她还有什么关系呢。

她一边这样想,一边仍是叩响了大慈悲寺的门。

“此乃沧海珠,是可以重铸舍利子之物,在下素闻大慈悲寺千年镇压破军剑之功德,感念于心,愿此沧海珠能助重铸舍利子,不至生灵涂炭。”

姜怀芷只留下了这样一番话,便匆匆离开了大慈悲寺。

乌梦榆看着今宵手里的沧海珠,一时间不知道什么感受。

她的父母曾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可是这一次,得来的却这么简单。她忽然很想再见姜怀芷一面。

“那就只有千千结了。”白姝颐道,她的手指微微一动,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枚千千结,同白玉京街道上的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枚上灵光闪烁,是真正的灵物。

“当年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有人为了让我能再见母亲一面,给了我这枚千千结。”她简单地概述了一句。

母亲去世的那一年,她就曾来过白玉京。

裴闲身负枯木逢春阵法,以身死一次的代价替她求得了一枚千千结。

——“白小仙子,不用哭了,有枯木逢春在,我不会死的。这枚千千结,可以让你再见母亲一面。”

明明受伤的是裴闲,可他却反过来安慰她。

白姝颐:“这样的话,应该就可以重铸舍利子了,也不必多添些无谓的牺牲。”

可今宵动了动唇,念了一段法决,灵力从碧吾心和沧海珠上同时升腾起来,而与此同时千千结上漂浮起乳白色的灵力——

两股灵力悬浮在空中,却僵持在那里,难以相容。

像是早料到这样的局面,今宵摇摇头,叹道:“看来方丈所料不错,能重铸舍利子的千千结,需要抱着为舍利子而死的心。”

从姝颐拿出舍利子开始,乌梦榆就有些懵,横亘在命运线上的天堑突如其来消失,还来不及庆幸,今宵的话又让她的心坠入更深的地方。

“为舍利子而死?”她重复了一遍。

今宵望了她一眼:“千千结因有不同的必死之心,而能发挥不同的威能。为舍利子而死,也包括为你而死,乌仙子。”

恍如诅咒一样。

乌梦榆咬牙:“不用了,我找到了新的方法。希望你们可以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