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渊良走后。
奋笔疾书的韦澜书写速度渐渐放缓, 最终笔尖停滞在白纸上。
他看着自己笔下一长串狂草又不知所云的公式字符，苦笑着推了推眼镜。
天才吗……
被自己的学生这么说, 还真是觉得惭愧啊。
轻轻摩挲着白纸, 韦教授低声低喃：“越是钻研到深处，越是感受到人力智慧的局限，我算哪门子天才呢？”
“星历快3000年了, 人类却连自身大脑这个宝藏都没能完全挖掘。精神力觉醒更像是一场从天而降的恩赐，是冥冥之中生死存亡的本能带来的爆发, 迄今为止十几年了, 人类对精神力的认知依旧停留在浅薄的层面上……”
“什么攻坚成功，不过是简单的试错罢了，不惜成本地搜罗星系内所有珍贵金属，用AI进行永无止境的模拟，即便这样也用了足足十年。”
“真像是一群捡到打火机的猴子，碰巧引爆一簇火花，于是便张罗着拿来烤肉，对其中的原理却一窍不通……唉，这就是人类和虫族的差距吗？”
从虫族出现以来, 人来就对其展开了漫长的研究。
人文学、社会学、生物学……方方面面的刻苦钻研，恨不得把对方剥洋葱似的剥下一层层皮来。很快，有著名的种族学专家发表论文, 论证了虫族的“拿来主义”。
同样的技术, 虫族只要获得, 就能将其复制出来并加以使用。
它们拥有着得天独厚的神奇天赋，一身甲壳能巧妙融入各种科技制品, 这种闻所未闻的生物直觉使得它们只要很短的时间, 就能快速消化大量科技成品。
它们不需要研制, 只要掠夺，永无止境地掠夺。
……但是人类不行。
人类没有那样被神亲吻过似的生物天赋。
有的只是一双勤劳的手，和永不认输的勇气与信念。
任何一门技术，都是人类在漫长时空中，耗费无数人力、财力，一点点钻研攻克的，但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一项技术，人类不能准确地参透它的原理，就无法进行真正的创新和拓展运用。
“用我们曾经“引以为傲”的智慧，去对抗宇宙生物掠夺进化的本能吗？”
韦澜疲惫地抬手捂住脸：“真是……太不公平了。”
很累，太累了。
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希望。
身为精神力驱动式机甲的研制者，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这种东西的研发前景绝不像媒体宣传的那么乐观。
即便依靠寻找到的珍惜金属，基础核心问题已经初步解决，但是能量转换率呢？损耗率呢？精神链接下的反应速度呢？战用嵌入式唤醒剂的研发呢？
无数的小问题，哪一个不需要大量时间去磨啊？
可是他没有时间。
晚一天研制出最终成品，前线的战士们就会增加无数伤亡，联邦就有可能失去更多的星球，无数平民将惨死于虫口……
无力地搓了把脸，韦澜把僵硬的面颊努力揉松，拾起笔。
“怎么算都赶不及，”他抱怨着，“时间本来就不够，哪有空搞什么小孩子竞赛。”
过家家似的，纯粹浪费时间。
说什么挖掘有潜力的新人——丫的，难道还真指望这些孩子来解决前端疑难问题吗？
摇了摇头，韦澜把注意力重新凝聚在眼前的公式上，渐渐陷入真正的运算状态。
又算了一会儿，他抬手往桌边摸去，自言自语：“这个等式看上去还靠谱些，再模拟一次试试吧……”
“嗯……”
“嗯？”
“我的usb模拟器呢？！”
……
模拟舱中。
【嘀，竞赛开始——！】
墙壁上的光屏闪过流水般的波纹，一排细密的小字迅速浮现，亮起从1到100的数字。
与此同时，一个硕大的榜单出现在侧面的墙壁上，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小队代号，后面紧跟着该小队的分数。
“可以选择答题的先后顺序？”顾琼生眸光微亮，“看一下，是否可以点开看清题目之后，切出去再回来回答？”
如果可以，他们小队就可以分工操作，多线并行，每人负责熟悉的领域，先把题目全部浏览一遍，再快速筛选出会答的题目了！
韩天铭摸着触控屏，点开一道题。
她皱了下眉，摇摇头：“不行啊队长，点开就必须回答，切出界面的话，会被算作答错扣分。”
“这样吗？”
顾琼生点点头。
可惜了。
“那就从头答过去吧，大家一起答同一道题，速度应该也会快一些。”
她点开标记为（1）的题目：“简述超弦理论在自然力描述中的微观应用……我去，上来就这么难吗？”
而且是主观题，而不是选择或是填空，后者他们还能蒙一蒙，前者就必须要看学识扎不扎实了。
“这题我来吧，你们给我补充。”韩天铭摸上答题板，“还好还好，虽然难，但也在秦大佬划的重点范围内。”
墙角的计时器接连闪烁。
时间如流水，滴答，滴答，一分一秒流逝。
顾琼生小队的答题速度很快，几个队友也绞尽脑汁。
但这毕竟是整个天元星所有天才高校生参与的竞赛，敌人可谓是藏龙卧虎，哪怕他们已经使出浑身力气，排分也仅仅处在前10%。
而且因为考题基本上都是主观题，非常费脑，AI的打分也在一定范围内浮动。
模拟仓中，谭耀刚答完一道题，点击提交，屏幕便弹出一个硕大的弹框：
【嘀，检测到非标准答案，正在进一步审核……评测结束。思路正确，但用词杂乱，且方案风险较高，A1056小队本题得分：3分。】
这题满分是5分。
分值高，题干也长，要求现场给出YV7号机甲攻击装置的一种运转模型。谭耀噼里啪啦写了快十分钟，还勾画了逻辑线，搭建了基础框架，信心十足地点击“提交”时，怎么都没想到只拿到3分。
“擦！”
他一头红毛几乎倒竖，当场开始撸袖子：“怎么叫用词杂乱啊？怎么叫风险估高啊？老子当初就是这么修理的，完全可以用，你一个破AI狗屁不通——”
顾琼生淡定地探出手，勾着谭耀的衣领把人扯到一边：“好啦好啦，3分也很多了，咱们看下一题。”
这种场景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谭耀的操作水平一流，对机甲的精通程度也远超其他考生，顾琼生也认为他来答这些题是小菜一碟，万万没想到，他却卡在了“非标准答案”这个台阶前。
就好比江湖郎中去答正规医院考核题，怎么答都透着一股剑走偏锋的味道。给谭耀一架废旧机甲，他有近十种办法让它重新动起来，可要他用“教科书版本”的正经操作回答，把风险降到最低，谭耀就卡壳了。
他站在一边又羞又恼，满脸通红，顾琼生忙拍拍对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别生气，AI嘛肯定会死板一些，如果是实操，这题你肯定能拿满分。”
“现在也很厉害了，要不是你，我们什么都不懂，这题就只能弃了，1分都拿不到。”
谭耀死抿着唇，转过头去：“……可是我用了10分钟。”
够答两三道其他题了。
“那可说不准，”顾琼生冲他笑了一下，“其他题答了也不见得就能拿分，还是你擅长的更靠谱些。”
这话虽是安慰，但也说的是事实，因为随着竞赛推进，他们遇到的题越来越难，为了保证质量，答题速度也不得不慢了下来。
即便这样，很多题依旧很难拿分。
眼瞅着周晴忐忑不安地按下提交键，光屏停顿片刻，弹出一个巨大的叉号。
【嘀，回答错误！】
“啊呀！”周晴失望地垂下头，“怎么这样，又没答对吗？”
时间还是太紧张了，哪怕他们都是聪明人，想要在一个月内赶上其他人一年多的知识量和熟练度，还是太勉强了些。
“没事，冷静，”顾琼生也有些头疼，“下题我来吧，你们帮我补充。”
这个月里她主要在消化原主记忆中的知识，虽然成效不菲，但原主本就是个训练狂人，在文化课上不算拔尖，所以现在面对这些连题干都足有几百字的问题，渐渐也觉得头晕目眩。
好在下一题，尚在她能回答的范围内。
“幸好有秦渊帮忙划重点。”
顾琼生深吸口气：“真是救大命了。”
青年所标注为重点的部分，绝大多数都被包含在了此次竞赛的考题中。
顾琼生心有余悸地答题，原子笔在屏幕上写下一长串流畅的公式，一个念头突然从脑海中闪过：
——也不知道秦渊对这些知识究竟纯熟到什么地步。
如果是他在这儿，或许能很快给出答案吧？
飞快写下答案，顾琼生按下“提交”键。
【回答正确！A1056小队本题得分：2分】
看着屏幕上一行大字，顾琼生稍稍松了口气。
她抬起头，余光扫过另一侧的排行榜：上面的队伍代号及后方分数正飞速变化，像雪花一样上下飞窜。
考试时间近半，各小队都进入了发力期。
而他们的A1056小队因为答题速度较慢，已经从前10%降到了前20%。
“这可不太行啊……”
顾琼生蹙着眉，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
大厦18楼，A012房间。
硕大的光屏闪烁几下，弹出一条醒目的提示窗：
【回答正确！A012小队本题得分：3分】
“很好，又是3分到手！”
卢元基得意地仰起头，回身冲队友们潇洒地撩了下刘海：“怎样，我厉害吧？”
赵青可非常配合地拍了几下掌。
孤零零的掌声在空旷的模拟舱内响起，突兀又古怪，尴尬极了。
盛章毫不留情：“卢哥，你还是下来吧，明梓答得比你快多了。”
明梓就是他们队伍中的第5人，防御系男生王明梓。他之所以被选进这个队伍，一方面是因为他的防御能力不错，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记忆力很好，理论学习很扎实。
听见盛章说他答题更快，男生腼腆地抿了抿唇，走上前拿起笔。
卢元基闹了个没趣，一边让开位置，一边不耐地撇撇嘴：“切，死记硬背而已，书呆子一个。”
声音很轻，但耐不住空间狭小，被瘦小的男生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背对着众人，握笔的手却有些发抖。
下一道题弹出——
【操控M02式机甲驳接口的8种操控方式？】
王明梓埋着头，嗓音很低：“灵敏触键的F+Bhanu……”
他答着答着，额角隐隐渗出细密的汗珠：“拟真模拟的直接触控口令，还有一个是……”
“呃……”
这道题似乎超出了他的背诵范畴，男生垂着头，紧紧咬住嘴唇，冥思苦想。
“你行不行啊？”卢元基说，“这种纯背诵的题目也想不起来？”
“啧，水平也太次了，咱们为什么要找这种弱鸡组队啊？”
王明梓：“……”
男生更加紧张，可越是紧张，脑海中的记忆就越模糊，明明已经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时，一个冰凉的声音突然从后面飘来。
“是微米级芯片组聚分子改装。”
屋中几人倏地回头！
惊讶的目光如有实质，齐刷刷汇聚在房间最后面，背脊依靠着墙壁的黑衣青年。
察觉到队友们惊异的目光，凌凯旋抬了下头，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嫌弃：“怎么？”
“你竟然知道？”卢元基目瞪口呆，“你不是考试都交白卷吗？”
“切，”凌凯旋说，“懒得写，不等于我不会。”
“赶紧答题吧笨蛋，别都指望我给你们擦屁股。”
王明梓僵了一下，慌张地转过身输入答案。随着【回答正确】的弹窗跳出，下一道题也显示在众人面前。
【现在已经发现了一种稀有金属能与精神力融合，经过X物质催化，能加速这个过程，但怎么把X物质合理地融入在机甲配件中？这东西放射性太强，会对驾驶员和机甲精细配件造成无法逆转的损伤，我目前大概有三种思路，分别是……可是这些又都有弊端……】
洋洋洒洒一大长篇，比前面好几题加起来都长。
读起来也古怪，不像个题目，倒像是什么人信手写下的随笔。
只是通过字里行间那一串串问号，能感受到写下这行字的人心中多么焦虑，又多么煎熬。
“这是什么意思？”
赵青可茫然地仰起头：“要我们分析他列出的三种思路？”
“可是又说都有弊端……难道是要我们融合改进？”
盛章挠头：“不清楚诶。”
“这题怪怪的，完全不像是一道竞赛题。而且你们看，这道题的得分占比——”
几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屏幕上一行大字：
【本题分值：？？？】
卢元基：“……？”
“什么意思？”他迟疑道，“附加题？”
……
类似的事情在每一个模拟舱内发生，考生们看着突然出现的古怪问题，只觉得本就秀逗的大脑更是乱成了一团浆糊。
这都什么玩意儿啊？
书上也没写啊？
这么前端的尖锐问题，让他们拿脚猜吗？
关键这题给分也怪，三个硕大的问号，让人有种猜不透的感觉。
学生们忐忑极了，万一其他题都是障眼法，只有这一题是考官真正想看的呢？
如果他们跳过了，岂不是输定了……
一时间，他们盯着满屏密密麻麻的文字，纷纷陷入纠结。
与此同时。
大厦最高处，AI运行中心。
“砰！”
大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
神色慌乱的韦澜冲了进来，一进门就喊着：“蒋渊良？蒋渊良人呢？”
角落中，蒋渊良正捧着一块三明治，小仓鼠似的啃个不停。
一大早就组织竞赛，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可把他给饿坏了。好在这个考点的伙食不错，给考官们提供的不是营养剂，而是昂贵的三明治，青年没忍住，就多拿了几个。
现在听到喊声，他疑惑地抬起头，扫见自家导师焦急的身影，忙三口两口把三明治吞下，一边抹嘴一边起身挥手，含含糊糊地喊：“这儿教授，我在这儿！”
韦澜看着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自家学生，上气不接下气：“你是不是、把我的模拟存储器拿走了？”
蒋渊良：“？？？”
“什么模拟器？”
他嘴里的三明治还没完全吞下，说起话来呜噜呜噜的：“不是……两个蓝色usb吗？”
韦澜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只有一个usb里装着试题，另一个是我的随身模拟存储器，不是试题啊！”
蒋渊良顿时傻眼。
他回过头，看着智能AI中央机上插着的两个蓝色小圆球，“咕咚”一下咽下满嘴面包，嗓音微哑：“那、那我这是……”
“把教授您的模拟测试塞进了考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