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秀水路,是枰南出名的老城区。老城区村头栽有一个百年老榕树,夏天撑开的枝叶可遮挡十几桌人一起打麻将下围棋。老榕树右前方不远处,就是街坊邻居都爱吃的胜记烧烤了。不过今天大年三十,胜记不开铺,一家两口人正忙着贴春联呢。

十六岁的姜恒攀上扶梯,把门口上方的横批撕下来,糊上浆糊,再将新的横批贴上去。过完这个新年,他马上就十七岁了。

谢离独自站在远远的榕树下,提着礼物的掌心被袋子勒得变红,但他毫不在意,目光仍是锁在远处的姜恒身上。直到看见姜恒安全从梯子上下来,他才转身避到榕树的另一边,等人进屋后,他便又走出来,继续看向胜记烧烤那间小屋,看着那间房子里一位老人一个少年忙忙碌碌、有说有笑地除旧迎新。

谢离知道,这是他可望不可及的新年。

姜恒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平凡而珍贵,谢离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远离他,才能更好的保护他,才能让他拥有普通人的生活。

天色渐晚,秀水路家家户户准备开始吃年夜饭了,各式各样的饭香味四处飘散,裹夹着欢声笑语传到谢离身边。

不早了,差不多该走了。

谢离拦下一名路过的小朋友,给了人一个红包,让小朋友帮忙捎带礼物到胜记,自己便转身离开了。

一边抽着烟一边走路,很快,他的身影便淹没在幽暗的街景中。

姜恒收到礼品后随手拆开了一份,发现里面是极其昂贵的颜料,附带两个厚厚的红包。

“谁给你的?”姜恒抓着那小朋友问。

小朋友支支吾吾道:“一个……一个戴眼镜的帅叔叔……”

姜恒想也没想就冲出门去,他沿着秀水路一直往外走,风有些大,他甚至连外套都忘了穿。

他知道是谢离来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年大年三十晚,姜恒都会收到一大份来自陌生人的礼物,还有一大笔压岁钱,够他用大半年那种。

他心里清楚,世界上除了他的母亲姜秋,就剩下谢离还会牵挂他了。

但他始终不明白,明明谢离还是关心他的,为什么当年不能将他从那个恶毒的养母那接走呢?

这是姜恒心中的刺,他既没办法恨他,也没办法原谅他。

老城区的路灯总是昏暗的,姜恒一路往前走,现在这个时间点没几个人在街上闲逛,他除了碰到几条流浪狗,便再也没看到人影了。

转身回头时,脚下一只尚未熄灭的烟头正散发着剩余的星火,他蹲下拾起那枚尚且温热的烟头,放到鼻尖嗅了嗅味道。

随后,一滴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溢出。

他喃喃道:“舅舅……我好想你……”

·

谢离刚从秀水路走出来,打开微信发现梁夜的信息早已经铺天盖地传了过来。

“老人家说很想见见你,但是我拒绝了,我知道你还没准备好,你说我这个男朋友是不是很贴心?”

“对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有个混血儿妹妹,她也回来了,闹腾的很,现在正烦着呢。”

“你吃饭了没有啊?姜恒有没有好好给你拜年?”

“我跟你说啊,他臭小子要是没礼貌,你别给他红包,等我下次去收拾他!”

“图片.jpg,今晚的团圆饭,拍给你看看。”

“你们那边吃什么菜啊?拍给我看看呗。”

“阿离,理理我啊。”

“我这边快结束了,你在哪?我马上去接你。”

……

梁夜最新一条信息竟然是半小时发过来的,现在没准他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谢离想给他回个信息让他别来,自己打车回家就好,没想到刚点开手机键盘,就有电话打了进来。

他一时没收住手,点了接听。

“阿离,新年快乐。”

电话那边传来男人的声音,是谢离避之不及的那个人。

谢离没有回答,他刚想挂断,那边像是早就料到他的动作般说道:“先别挂,你不是有一些问题想问我吗?怎么不问了?”

谢离平淡地答道:“我没什么想知道的。”

“也对,你这么聪明,应该也猜到了……”陆启鸣停顿了一下,继续带着笑意开口问:“不准备给我拜个年吗?以前你跟我住的时候,我每年都会给你准备新年礼物,今年也准备了,你什么时候方便……”

“不必了,你的东西我拿了嫌脏。”话音刚落,谢离便挂了电话。

他根本不好奇陆启鸣会送他什么,又或者会对他说什么,他一点也不想要,就连听到这人说话,都会条件反射的反感。

那是一种从基因里透出的恶心,是谢离挖掉内脏都想跟他割舍掉的厌恨。

突然面前刮起一阵风,谢离惯性伸手遮了遮眼睛。

“谢医生,在想什么呢?”

熟悉的川崎一下子出现在谢离跟前,骑车的男人长腿撑地,掀开头盔,笑得意气风发,一双炽热又赤诚的眼睛正盯着他看。

谢离也回望他:“刚想让你别来,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你都说你想我了,那我必须来啊。”梁警官很会摘重点。

谢离说不过他,无奈地别过脸去。

梁夜拍了拍车后座:“来啊,上车。”

“去哪?”

“上来你就知道了。”

梁夜认真给谢离扣紧头盔,又把他风衣的拉链拉上了脖子,防止风大灌进去。

“帅哥,你给我抱紧了!”

“我们去哪?”谢离没有得到答复,双手被前者拉着环上了他的腰腹。

没等人反应,梁夜猛地启动了机车,载着谢离在马路上狂飙。

“你开那么快做什么?”车速太快,谢离不得不提高了声量。

冬日的风声呼呼而过,但梁夜的声音却清清楚楚传到了谢离耳中。

他说:“抱紧我,别放手!”

谢离回头看,原先那辆停在他对面的黑色轿车,不远不近地跟了他们一段路程,后来在一处岔道消失不见了。

真是阴魂不散啊,就算是大年三十,也要时刻掌握他的行踪。

这十年没有一天不在他的掌控之中,谢离感觉自己像是一具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行尸走肉,明明还活着,却无法喘息,无法逃脱。

太累了。

谢离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他昂起头,将防风镜拨了上去。梁夜的车速极快,凌厉的寒风瞬间灌进谢离的呼吸道,划过了他的皮肤。

他们路过街道、路过江岸、路过高楼、路过山丘。

后视镜中映着路两旁迅速倒退的风景,他们如同进入了一条河流,不知不觉便成了河中的石子,紧紧驻扎在泥沙之中,旁观着四周的一切如流水般逝去。

谢离紧贴着梁夜宽广的后背,他的眼睛明明很敏感,却极力保持着睁开的状态。

他想,他要多看看这灯火通明的新年夜晚,多看看这充满烟火气息的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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