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妮跪在毡垫上,用针一个个挑破血泡,挤出血水,用棉球占着酒精为他处理伤口,轻轻的吹气缓解酒精带来的刺痛感。

一切都做的那么自然,那么平静,就像一切就应该是这样似的。彭瑜卿有些晃神了,他以为她会吃惊,会厌恶,会哭。

可她却平静的像湖水,温柔的像小猫,甚至还对他甜甜的笑笑告诉自己可能会有些疼。

彭瑜卿心底深处龟裂了,有些痛,这种痛又很美好,让人有点舍不得,他不由的抬起手想去摸摸她,手停在半空,心开始挣扎,她是四哥的女人,彭瑜卿你他妈是畜牲吗?

内心一声咒骂,停在半空的手还是攥成了拳头砸在了身旁的席子上。

“对不起!是我弄疼了吗?你那只手上有伤,别乱动,我等下帮你处理!”杨妮以为自己动作太重,弄痛了他,急急道歉。

“没事!妮儿,别弄了,反正好了还会再长新的。”

这句话说的让人很心酸,心里像被揪住了似的,杨妮鼻子抽了抽没让眼泪掉下来,为了缓和气氛故意调侃到:“这话说的,你吃了饭还得上厕所,干脆别吃了!”

“你丫别找抽啊,我告诉你,除了我家人,你是第一个女的,知道这件事的!如果你敢说出去,我还不管你是不是女的,我真抽你!”

彭瑜卿故意恶狠狠的说,又恢复了往日的痞气。

“我不会跟别人说的,我顶多用来威胁你!”杨妮抬头毫不示弱的对视他,尽管眼睛里还有一层雾气。

“你敢!”

“你说我敢不敢?对了,我听说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听说你的那些女朋友跟你上啊床时都被要求蒙上眼睛,是真的吗?你说她们如果知道了事实真相会怎样?”

“你想死就明说,我随时可以帮你完成心愿。”

“卿,你的腿是那场任务造成的,对吗?”杨妮心里突然涌现出一种冲啊动,想要了解他的冲啊动,她换了语气问道。

彭瑜卿没有答话,而是伸手把杨妮从地上拉了起来,让她坐在了自己旁边的席子上。

“是为了救他造成的,对吗?卿,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听你讲完整的故事。”

杨妮拉起他受伤的手,轻轻处理着,声音轻柔的像一颗石子,落在某人心里却激起一片涟漪,他的心骤然下沉,眼睛里的哀伤很快被掩饰过去,故意用很找抽的口气说:“那,给哥哥唱支曲儿,哥哥再考虑告不告诉你。”

和彭瑜卿待久了,慢慢他的脾气杨妮已经能够摸透了,她点点头,佯装着谄媚道:“哥哥可是想听《吉祥三宝》?”

彭瑜卿以为杨妮会恼,没想到她意外的高度配合,真不知道怎么接,踌躇着说:“听腻了,换一首!”

“我会的蒙古歌还真不多,除了《吉祥三宝》就是《敖包相会》,要么你就凑合听听《敖包相会》?”杨妮清了清嗓子,宛转悠扬的曲调飘了出来。

彭瑜卿从钱包里掏出两张照片,照片应该很有年代了,颜色有些淡化,边角也毛毛的。

一张是穿着军装,胸前戴着红花。

另一张是赤**上身,手里捧着奖杯。

杨妮拿着照片仔细端详,照片上的人应该是他自己,不过又有些不像,年轻帅气的脸上洋溢着青春

的朝气,整个人看起来很阳光,充满热情。

“这张是刚入伍时拍的,这张是我拿了全军自由搏击冠军时拍的。”

彭瑜卿的话语里无不透着骄傲,可以想象那个时候的他应该真的是个帅气,阳光,有前途的军人。

“如果,如果没有那次事故,我会被保送军校,和今天就是截然不同的命运了,是吧?”

彭瑜卿从杨妮手里拿回照片,重新放进钱包的夹层里,时间过的真快,如果不是有这两张照片提醒自己,几乎都要以为那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杨妮始终没有接话,她觉得自己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她握着他受伤的那只手,小心翼翼的帮他缠着纱布。

“上次我说四哥一个人跑了出去,我怕他迷路出去找他,不小心受伤了,其实不只是受伤了。

我发现他的时候他静静地一个人站在一片空地上,一动不动的淋着雨,军人的灵敏性让我怀疑肯定哪里不对,我并没有急着过去,而是在四周侦查,当我发现并不是雷区时我松了口气。

我喊四哥,他让我别管他,赶紧回去,我以为他是犯死心眼了,跟自己较劲,于是准备去拽他一起走,当我越接近他时就越感到不对劲,原始丛林里不应该修剪的这么整齐,地上的青苔都是翠绿的,说明形成的时间不长。

虽然地上也有杂草和灌木可是给人的感觉像人为的伪装,我立刻警觉了,开始地毯式搜索排查。

果然四哥中了陷阱,我们并不能确定这陷阱是敌人布的,还是土著布的,因为它太原始。

四哥踩着控制器,如果一旦脚松开,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们都不知道,所以他就那么僵着。

我抽出匕首,沿着他脚边寻找解决的办法,伪装的杂草下有若干条藤条交织的绳索,我猜想应该和陷阱有关,和四哥交换眼神后,我们决定,他跳开的同时我割断绳索。

只能说上天太不眷顾我俩了,随着四哥的跳开,中间的土地开始骤然下陷,那些藤条本身可能起到拉扯的作用,谁知被我给割断了,几个连接的树木像多米诺骨牌似的一个个倒了下来。

四哥掉进了下陷的坑里,我被一棵碗口粗的树砸到了左膝盖。命运很会作弄人是吧?砸在腿上,肉上,哪里都没事,偏偏砸在了膝关节上。”

彭瑜卿一边说一边摩啊挲着左边剩下的半截腿,他内心的苦从没有对人说起过。

家人没人愿意提这档子事儿是觉得他丢了老彭家人,光荣了一辈子的老子养了个儿子竟被俘虏了,记大过一次,如果不是自己出面卖了老脸,说不定还要闹上军事法庭,提前退伍是最好的结果了。

哥们没人愿意提是替他惋惜,自啊由搏击全军的冠军本应该有大好的前程,结果成了却背着政啊治污点的瘸子,残废。

和女人更不能提,他彭瑜卿还没沦落到需要别人同情他。可是这丫头却不一样,她年龄不大,但却让人愿意信赖她。

自己没有四哥有文化,说不出来弯弯绕的东西,可是就是觉得和她在一起,心很安宁!

“我们被俘虏后,一直被关押着,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

等到战斗打响,获救了,才被送去医院,结果就是需要截肢。

我的世界坍塌了,我接受不了。

可是没有时间给我闹情绪,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和四哥手足无措,根本应接不暇。

我们剩了3个人,被救出来的只有我和四哥,听说另一个投敌了,我和老四每天要面对不同的审查,来自军政各个机构的人轮番审查,牺牲的那两个也没有办法可以证明是牺牲了。

我们像被犯人似的关押着,身体的痛已经不痛了,心里和精神上的煎熬才是真正让人生不如死,有一刹那,我也很后悔为什么不投敌当土匪算了。

我们与命运抗争,顽强的活了下来难道就是为了被自己的同胞盘问,为了让自己的战友怀疑吗?真他妈操蛋!

不分昼夜的审讯终于结束了,我和四哥被记大过一次,其他处分等待军纪委调查会研究后给出结果!最他妈惨的是牺牲的那两个,本该被记一等功的,结果却成了叛徒。”

彭瑜卿眼角湿润了,陈年往事被翻开就像揭开伤口上结的伤疤似的,厚厚的茧下是还没有长好的嫩啊肉,随着痂儿被揭开脆弱的粉啊嫩暴露眼前,渗着淡淡的血水,带着连心的痛。

杨妮轻轻环住他的肩膀拍了拍,递给他一张纸巾。她心里那个彭瑜卿越来越淡,眼前的彭瑜卿越来越鲜活。

他内心隐藏太多的痛苦,表面一切都是刻意伪装出来蒙蔽他人的,更是为了麻痹自己。

他和诸尚杰一样,那场事故带来的伤痛深深烙在了心底,比起身体上的痛,心底深处的痛是噬骨的,是摧残灵魂的,是永生的……“

家里托了关系,我和四哥提前退伍,这对我俩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可是至始至终没有人问过我们自己什么意见,我们就听天由命的被人安排着一切。

表面上接受并不代表我们内心不抗拒,也是从那时起,我们的价值观,世界观发生了改变,老四变得话越来越少,心越来越狠。

我也开始吊儿郎当,我们插手所有的行业,利用可以动用的一切关系,敛财,挥霍!

四哥对牺牲的战友满是愧疚,尤其是那个——想为他们家里做些什么,楚信是他的表亲,四哥找到他并且开始培养他,一直拿他当亲弟弟对待。

还有,你知道的那块地也和这件事情有关。他家就住在那片区,知道儿子牺牲了,而且还带着污点,老家儿接受不了疯了,天天坐在家门口等儿子回家。

得知那片区域要开发重建,我和四哥就商量先拍回来捂着,给老人家个念想,如果连这个都剥夺了,就真他妈不是人了。”

彭瑜卿擦了擦眼角,从侧边拿起假肢又给自己套上,有些事情已经习惯了,那不光是个假肢更是他自信的源泉——戴上它,他是风流倜傥的彭少。

摘下它,他是可怜的残疾人。

彭瑜卿站起身,拍了怕杨妮的后背:“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了。睡吧!”

杨妮一直在咬着嘴唇忍着眼泪,可是还是没忍住,一大颗泪滴滴落下来,她赶紧用手背擦掉,艰难的点了点头说:“好,你,也,早点休息!”

彭瑜卿出了毡包门,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犹豫不决地说:“卿,回锦州后,可以,带我,去,看看那个老人吗?”

彭瑜卿未置可否,挑帘儿出了毡包。杨妮目送他,月色下,他的身影落在草地上,好长,好孤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