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瑞特此时的信任完全越过了他们尴尬的关系,只是一个人交托给另一个自己了解的人一件他认为这个人完全有能力办到的事,而不在乎她是谁。虽然这一点让她心里很失落,但是她也不在乎。瑞特既然了解自己,就应该了解自己对他的爱,既然了解这种爱,就应该给自己一个爱的机会。这中间的逻辑自然还不是牢不可破的,但她一心沉浸于自己的新发现里,自动忽略了这一点。与爱情无关的信任,只要自己努力的话,肯定能把它变成值得信任的爱情。她只顾着想这些,却忘了考虑如何找到努力的方向。

“另外,我还有必要告诉你一件事。”瑞特接着说道,“也许你觉得这事难以接受,但是我知道要是现在不告诉你只怕你以后更难以接受,长痛不如短痛,还是现在说吧。”这话成功地把斯佳丽从不漏声色的遐想里拽回到现实中,她刚才还欢欣鼓舞的心猛地一沉,紧张地竖起耳朵听他会说什么。他会说什么,要她不要妄想去修复他们的关系,就算他在牢里也一样?还是说他自己命不久矣要她赶紧离婚,不然等他死了以后财产继承会很麻烦?还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等我出来了我们还可以做好朋友”堵死她所有的路?她和瑞特的谈话谈到了瑞特的处境,谈到了她自己的情况,甚至连和他们关系不大的人也一个都没有放过,可是他们唯独没有谈“他们之间的关系”,双方都默契地不去触及这一点(这默契真是太让她痛心了),可是瑞特现在就要揭开这个伤疤吗?她原本以为他们的关系可以借着谈论其他人达到观点的一直来拉近,现在却发现那根线不在自己手里,难道瑞特要把它放开吗?

“我刚才说过,那个维斯洛?伯德是假名,现在我得告诉你他的真名。”谢天谢地,是自己想得太多了。那个什么维斯洛的名字叫什么她懒得关心,但是却莫名其妙地感激他帮自己避免了一场可能致命的灾难。“他的名字,你应该有印象的。”

“难道我也认识他?”斯佳丽奇怪他为什么这么说,自己有可能认识来自新奥尔良又参加过淘金潮的人吗?

“你不认识,但是对他的名字很熟悉。”这叫什么话,那家伙总不可能是亚拉伯翰?林肯吧,还是格兰特?

“其实他是你的亲戚。”更好笑了,自己家的亲戚除了宝莲姨妈和尤拉莉姨妈,还有谁是瑞特的熟人?

“他的真名是——”瑞特觉得斯佳丽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正准备说,那扇门却突然被人毫无预兆地打开了,硬生生地把他的下半句话截断了。那个的哨兵的声音也和他的表情一样没有一点热度:“很抱歉,这位夫人,探视的时间到了。”

“但是无论如何请再通融一下,我还没有和我这位远道而来的好朋友吻别吶。”斯佳丽听到瑞特对自

己的称呼差点被气晕过去,心里却还有一阵悲凉。但是没等她细想,身体已经被瑞特搂在了怀里,她本应该挣脱,却不由自主地反手环住了瑞特宽阔的后背,任他的唇轻轻地覆盖在她的唇上。她没有感觉到想象中的疯狂和激动人心,只是从这一个深长的吻中静静地体会着瑞特难得的温柔,就像一只孤苦无依的手,轻轻地被另一只手握着,相互传递着一种关怀和温暖。虽然是炎夏,但是她脑海中浮现的却还是一派春暖花开的景象,她甚至感到瑞特温柔的气息就像迟来的和煦的清风那样拂在她的脸上,融进她的呼吸,有没有空气她已经不在意了,只要有瑞特在她身边,她就能从他的呼吸里获得最纯净的氧气。

他却突然把唇移开了,在那个讨人厌的哨兵都没有开口破坏的时候。斯佳丽猛醒过来,回想起瑞特对自己的称呼,她狠狠地瞪了瑞特一眼,却看见他的表情又是一阵古怪,让她看不懂的古怪,不是后悔或者嘲讽或者冷漠,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是对自己的怜惜还是慈悲,同时却还在拼命压抑着一种跃跃欲试的东西。总之,她看不到任何的爱意。

“他的名字是——”斯佳丽确信自己的声音足够冷静,却没想到瑞特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恐,环在她背上的手猛一使劲,又把准备挣脱的她拉到自己胸前。斯佳丽被他的表情吓住了,任由他把头贴近自己的耳朵,任由他没有打理的胡子像不讨好的小猫的皮毛一样不舒服摩挲着她的脸,听见他小声地说:“菲利普?罗彼拉德。”

“你们在嘀咕什么?”那个哨兵一脸警惕地盘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请我的朋友下次来的时候给我带点我喜欢吃的东西,这里的美味实在难以下咽。”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往常的嬉皮笑脸,语气里满是玩世不恭。

“哼,别做白日梦了!”那个哨兵完全不理他,毫不客气地说,“等她下次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你的棺材了。”

“是吗?那可未必。”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和一个小孩子说笑话。

斯佳丽怎么从那里出来的她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听到瑞特嘴里的那个名字的时候整个人都僵掉了,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失身份地从那个不知趣的哨兵眼皮底下离开,她真的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了,唯一记得的就是随着她僵硬的脚步而逐渐升高的温度。唔,还不能这么说,应该说逐渐恢复正常的温度,只有它在不动神色却又毫不含糊地提醒着她注意真正的季节。不是她心心念念的暖春,而是赤日炎炎的盛夏——以后还会是落叶飘零离人断肠的寒秋,北风呼啸毫生机不再的严冬——她一向是不怎么关心天气或者季节的,此时也不是关心,只是觉得这热的人发昏的天气实在不适合做太复杂的思考。也好,她现在什么都想不

起来,也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不过出来以后的事她记得倒是一清二楚。路面被毒辣的太阳不知疲倦地蒸腾着,渐渐变成了一个发烫的托盘,眼前的世界好像上帝手里一杯没有端稳的热咖啡,在飘荡着的饱含尘埃的空气里微妙地偏移了一个小小的角度。虽然没有一丝风,但是所有的景物都像是突然有了生命那样轻轻晃动着,甚至可以听到风吹落树叶一样的沙沙声。

她知道这是自己因为头晕而产生的幻觉,立刻狠狠地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过来,但是她立刻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原本就被高温炙烤着的模模糊糊的意识这下子彻底被摇碎了,耳朵边响起一阵急促的嗡鸣,魔鬼尖利的喊叫直冲进她的脑子,暴风一样飞旋肆虐,她整个人都像是被卷进了里面,不由自主扶住额头旋转起来。她闭上了眼睛,但是视野里却依然能够感受到阳光尖锐地刺进来。她只能低下头,强迫自己停下,经过一点难忍的恶心想吐的感觉后,她终于如愿以偿。

原以为瑞特会像他给她的那个轻柔得像是叠放在一起的两只手的吻一样给她带来安慰,他也的确带来了。她无意识地抿了抿嘴,像是要把他的触感和气息永远锁在里面,那久违的吻,完全不同于之前他的那些吻的一个吻,唯一带给她安心感觉的吻。

谁能想到他这么快就放开了那只支持着她的手,而且还用它高高地举起一把沉重的铁锤,再毫无预兆地落下去,把她的心砸得血肉模糊?他永远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可是这一次也未免太过分了。

再次睁开眼睛是因为她听到了马车的声音,而且她知道它停在她的身边绝非偶然。迪森的车夫话不多,但憨厚的声音总让她想起忠实可靠的大个子山姆。“好啦太太,外面天这么热,您这样娇贵的身子可受不了,快请上来吧。”她看了看车夫汗透的粗布衬衫和粘在一起的头发,没有说什么,乖乖上车了。她希望车夫快点走,这样他回家以后也能多些休息的时间。

因为迪森坐在车里的缘故,所以尽管里面又闷又热,但斯佳丽还是裹紧了她的那件披肩,她可以感到披肩像是在呼吸一样吸走了她身上的汗,又加倍吐了出来。她没有去看近在咫尺的迪森,自然也无从发现他严肃得有些阴沉的表情。她一心一意地想着最切实的事,想借此理清已乱成一地碎片的思绪。

菲利普?罗彼拉德,这就是瑞特告诉自己的名字。他说的没错,这名字她再熟悉不过,虽然名字的主人她从生下来就没见过。他是谁?是被罗彼拉德家赶出门的浪荡公子,是嬷嬷嘴里的花花公子,是爸爸到死也不知道却永远赢不了的情敌,这些都是他,但又不全是。其实他是妈妈爱了一辈子的男人——也是她的舅舅。这一点她想到最后才终于有勇气承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