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斯佳丽在奇怪的同时又感到兴奋,这还是瑞特第一次要她帮忙。

“你不觉得,你忘了一个人吗?”瑞特没有直截了当地说要干什么,反而又和她兜起了圈子。

“忘了谁?”斯佳丽话刚出口就反应了过来,“你是说保罗,他不是应该和你在一起吗?”

“我可不能让小孩子呆在这种鬼地方受罪。”瑞特小声说,“所以他被我提前安排到另一个地方去了。”

“在哪儿?”斯佳丽急不可耐地问道。瑞特话里的那个“提前”让她很奇怪,难道他被抓之前已经知道自己会被逮捕?可要是这样,他自己干嘛不躲开?一时间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把它先丢开专心听瑞特怎么说。

“旧金山的时针旅馆,不太起眼,你出去以后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记住,我在那里登记的是假名字,维斯洛?伯德,把手伸出来,是这么拼的。”瑞特一丝不苟地在斯佳丽伸出的手上写下字母,接着对她说,“我告诉保罗要他乖乖等着,如果我一个月之内没有回去的话,就别管我了,回塔拉庄园去。我走之前交了一个月的房费,还给他留了足够的路费,他只要搭上火车就行了。”

斯佳丽原本把手攥得紧紧的,好像自己除了轻微刺痛的感觉以外空无一物的手心里攥着的是瑞特全部的身家性命。但是她在听完瑞特的话之后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等等瑞特,你说的时间是一个月,那你被抓进来多久了?”她顾不上想瑞特为什么不把保罗留在新奥尔良,而且要把塔拉作为他的避难所,她最先想到的是保罗还在不在。

“大概两个星期。他也许还在。”瑞特的语气很不确定。

“什么叫也许?”斯佳丽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因为我被抓进来以后就再没见过他,他也没来过——当然这种地方他就算有良心想来也来不了,所以我说也许。”瑞特看上去好像并不着急。

“要是他不在呢?”斯佳丽觉得他应该表现得很紧张才对。

“那你就不用管了,他十有八九是被他的亲生父亲带走了。”瑞特轻描淡写地说,完全不顾忌这意外的消息对斯佳丽的冲击力。

斯佳丽吓了一跳——她真的跳了起来,盯着瑞特的绿眼睛都大了一圈。但眼看着瑞特风平浪静的表情不为所动,她立刻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于是又默默地坐了下去。

“你大风大浪见得多了,犯不着那么吃惊。”瑞特似乎早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微微一笑,没有打理的黑胡子上翘了一个极小的角度,像是带有撩拨意味的嘲笑。斯佳丽看出了他什么意思,刚准备回击,又想起自己来之前发过的誓,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和瑞特针锋相对,再说她也的确没时间了,所以她单刀直入地问:“他是谁?”——她没有忽略自己说这话时瑞特脸上蜻蜓点水般掠过的一丝失望。她不明白,难道瑞特非要和自己吵起来才有精神动力,还是

监狱的生活闷到只有吵架时弄出一点声响才有乐趣可言?

“我的一个熟人,在新奥尔良认识的,后来我们一起参加了淘金潮。”瑞特说得很简略,在斯佳丽听来等于没说。见那人她并不认识,她也不再留意。她甚至没有想到,瑞特为什么说那个人是他的“熟人”而不是“朋友”。只是瑞特接下来这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他的名字你应该熟悉,维斯洛?伯德。当然,我后来知道,这是个假名。”

“所以你就用了一个别人的假名来充当自己的假名。”斯佳丽觉得这话有点绕嘴。“那保罗知道吗,他爸爸的事?”

“我还没告诉他。”瑞特说,“现在也没法再去跟他说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我是说,如果他还在的话。”

“要是他不在怎么办,你确信他是被他爸带走了?”斯佳丽发现了他话里的漏洞,“他万一——”

“放心吧,他不会乱跑的。”瑞特看出了斯佳丽在想什么,“现在这小子老实得很,不会再动不动惹是生非了。还得谢谢你的被监护人对我的被监护人的正面影响。”瑞特又故意绕了起来。斯佳丽懒得理他,而是想起了他要自己去办的事。

“问题是我该怎么跟他说,总不能大大咧咧地说他爸爸是个不负责任的浑蛋他妈妈是个可怜的妓女吧?那这孩子也太可怜了。”她想起杰克这些天的沉默寡言,那已经算是得知残酷真相之后一个小孩子最好的表现了,保罗肯定没有这么好的心理承受能力,她真不知道要是他一时想不开出了什么意外自己该怎么向瑞特交代。要是贝尔知道了又会怎么样,她会不会受不了打击精神错乱,就像自己的爸爸杰拉尔德一样?真没想到瑞特会把这么棘手的事情交给自己,简直比要她再去为塔拉杀人还要难。维护一件东西比摧毁一件东西难得多她早就知道了,但是最难的却是在摧毁一件东西的同时还想要维护它。她当然不会去恨瑞特把这么难的一个任务交给自己,也不会抱怨贝尔或者保罗,所以她眼神里的怨气全部倾泻到那个没有见过面的维斯洛?伯德身上了。这自然没有逃过瑞特的眼睛。

“如果你觉得自己办不到的话就算了,我不勉强。”瑞特表面上是在安慰她,但语气里那种故意不加遮掩的挑衅让斯佳丽的好胜心又被激发了出来,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瑞特看不起,所以她故作镇定地接招了:“谁说的?我只是说事有情点难办又不是说我不能把它办好,交给我好了。”

“你完全可以把它交给杰克来代办,他比你更懂得安抚人心。”瑞特给她提了个醒,“我知道难办的事你都想把它推给别人,只是没机会罢了——不过现在就是个机会。”虽然是在出主意,但他的语气在斯佳丽听来还是习惯性地带上了嘲讽。瑞特真该死——更该死的是他说的还是对的。

“你说得没错。”斯佳丽咬牙切齿毫不相让,完全忘了他们此时身在监狱。“我是应该把这事儿交给他。这孩

子一向只顾着管别人的事,只要我把这件事告诉他,再让他转述给保罗,他满脑子想的肯定都是怎么帮保罗,就不会再想自己被怀疑了。”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在亚特兰大和瑞特斗嘴的日子,但是这回她却从中得到了意外的启示。

可斯佳丽虽然这么说了,但是心里还是没底。她知道这个办法用瑞特以前的话来说就是鸵鸟战术,能拖住的时间不会太长的。杰克超常的记忆力她早就领教过了,他对于自己过去记忆的惊人的执着也是有目共睹,等到保罗的问题解决以后,只怕他又会陷进良心的自责里。到底该怎么办才能把他从这种困境里彻底解放出来?她求救似的抬起头扫了瑞特一眼——不能让他发现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却发现他的眼睛里满是赞许和支持,她愣住了,接着就听到瑞特对她说:“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斯佳丽。”他甚至应和似地拍了拍手,笑的时候还露出了那一口闪亮的白牙。“这是最好的法子,一举两得。”好像这么做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困难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斯佳丽开始还奇怪为什么瑞特不指出她这个办法的不妥和自欺欺人,他一向比自己想得远考虑得周到不是吗?但是从他那赞许的眼神里透出的强烈自信,她隐约悟到了他这么做的原因: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实际上瑞特自己也想不出更好的,否则他早就直言相告顺便嘲讽自己的愚蠢了。他是为了给自己信心,才故意这么做的。他没有点破这计划的种种缺陷,不是他没想到,他绝对想到了,不说出来既是为了鼓励她放手去做,也是出于一种信任,完全建立在理解之上的信任。虽然这信任是给予他们三个人的,但斯佳丽却格外激动。瑞特以前对她总是冷嘲热讽怒目相向,即使有过赞赏,有过安慰,却都只是因为她的需要而已,他自己是因为爱她才给她这些的,所以他不再爱她的时候就毫不留情地把这一切都收了回去。他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自己,这虽然是个让人伤心的发现,但斯佳丽却几乎是欣喜的——因为他现在终于开始信任自己——不是那种他自嘲的“傻呵呵的信任”,也不是自己对于杰克那种长时间相处放松警惕的信任,甚至也不是玫荔当初那种纯粹出自于一颗高尚灵魂的对于恩人毫无保留的信任——因为了解那个人,所以选择相信;因为相信那个人,所以更加了解。斯佳丽瞬间读懂了他目光中深藏着的庞大信息,这也应该算得上一种了解吧——老天,这一定算——我开始了解眼前这个我说自己深爱的男人了,上帝啊,这才是真正的爱不是吗?因为爱一个人所以选择无条件地相信,远远比不上了解一个人再去爱,然后再因为爱而选择相信。她本不善于分析和思索,此时却突然开悟了。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只要比较一下自己之前对阿希礼的“爱”和现在自己对瑞特的理解,任谁也不难得出这个结论——要是杰克在的话,说不定还能总结出更精辟高深的人生哲理吶,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想起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