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忍气吞声地和他回到北方,继续在安吉拉身上较劲。但这时的她心里早已有了一个周密的计划,如何逃出北方,如何重建斯托克家族,如何让女儿摆脱对他的依赖——这最后一点最为重要,她绝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还要像她一样嫁给一个北方人。迪森有一大笔钱,是他早已过世的父母留给他的,他本人则因为战功卓著而步步高升,最后凭借家族的名望,他成了司令,此时他还不到四十岁。这些结婚第一天迪森就跟她吹嘘过,对于她却毫无触动。更确切地说北方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只是过眼云烟,她从未放在心上。虽然相处久了,她也明白,北方人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可恶,他们中有不少人举止得体礼貌待人,而且颇有见识,这最后一点应该是她在北方呆了那么久最大的收获。她忍住对他们北方腔的不适应,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了生意场上的种种精明手腕,很快就赚到了足够她回萨凡纳的钱。虽然这点钱还远远不够她实现重建家族的宏伟目标,但是她也实在受不了和一个北方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了,更何况中间还夹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安吉拉看样子是真心爱她的后爸,这真让她头疼,不知道这孩子被迪森灌了什么迷魂药,整天和他一起出门疯跑,根本不像个大家闺秀。要不是因为女儿,她也许可以委曲求全地和他就这么过下去,反正自己这一辈子也没碰到过什么真正让自己动心的男人——她也许对迪森动过心但那是因为她不了解他的身份——不必受什么相思之苦,如果没有女儿,她早就进修道院了。其实,她不愿意女儿在迪森家,不完全是因为自己恨他,或者恨北方人,那些也许是原因的一部分,但是却不是最主要的。真正的原因她自己知道,是害怕。不是害怕迪森,是害怕那个军医。

结婚以后她才知道,那个军医名叫凯文,是他的表弟。因为迪森的父母很早就死了,所以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感情很好。大大小小的战役都是他们一起经过的,迪森还说如果不是他自己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凯文的精湛医术是他勇往直前的坚实后盾,他受封司令,他的功劳要占一大半。但是兰莉听他这么说就会想起妹妹在她眼前失去生命的情景,她当然没有不明事理到去责怪凯文来冲淡自己的悲伤,但是她是真的悲伤,不想再提那件事来增加自己的负疚感。迪森看她脸色不对,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久便再也没提过。他还和现在已经退伍成为医院院长的凯文打过了招呼,凯文于是连迪森家的门都很少再进了。为了证明凯文的医术,安吉拉每次生病,迪森都会带她去凯文的医院就诊。前几次的时候兰莉还提心吊胆,但后来也就习惯了,渐渐地,她和凯文之间的隔阂也开始慢慢化解,只是看不惯凯文每次看安吉拉的眼神,好像她身上藏着一个藏着一个巨大的宝藏,里面又有凶猛的怪兽守护一样。如果不是她无意中听说是凯文建议迪森带安吉拉参加那些在她看来有失体面的活动,甚至还撺掇他带她去打猎的话,她是不会在震惊之余对他心生厌恶的,也不会在厌恶之余感到害

怕的(谁知道下回他还会让安吉拉去干什么危险的事),更不会在害怕之下生出逃跑的欲望。趁着迪森外出选择合适的猎枪和马匹的时候,她支开了所有的仆人,拿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包括当初迪森买下后来又当做结婚礼物送还给她的斯托克家的珠宝,但是他的东西她分文不取,不仅如此,她当初和别人学做生意迪森不仅不反对,反而大方地借给她五千金币做本钱,她把这些钱也放进了他的卧室,一个随便乱翻绝对找不到但是仔细一点就能找到的地方。最后她带着安吉拉,一个仆人都没带,直接从迪森的驻地旧金山跑到了千里之外的哈特福德,那是1872年初.。她知道如果回萨凡纳的话肯定会被迪森找到,所以她故意选择了北方的一座城市来做中转站。谁知道就是在这里,因为安吉拉的心病,她遇见了邓肯医生,又遇见了杰克。她原本想专心等邓肯医生把hypnotism的方法完善,治好安吉拉的心病——其实她也隐约知道安吉拉为什么生病,只是不愿意去想这种可能性,再说她还存在着幻想,只要安吉拉不说,她就当世界上没有迪森?华尔蒙特这个人,等医生研究好了就能帮安吉拉忘记他——可是没想到医生一家人都被人谋害,而那个中国男孩子也就此失踪。街上流言四起,让她一直心神不宁,只好带着安吉拉回到南方。好在此时的佐治亚州重新变成了民主党人的天下,不再有迪森跟她说的严厉的军管措施,叛贼和提包客也逃得差不多了。她安心回到了家乡,发现重建工作正如火如荼地展开。这种景象让她大受鼓励,立刻摩拳擦掌准备投入战斗,但是她很快发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艰难很多。当初她怀着孕孤身一人还能逃出已成废墟的斯托克家族就惹人怀疑,但是稍有脑筋的人都认为或者自认为她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头才做到的,北佬可不会对孕妇手下留情,所以她经过众人一段时间的审查后便赢得了最深切的同情。只是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在北方的时候自己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怀疑过?这还不算什么,本以为经过战争的洗礼萨凡纳的那些人能变得实际一点,谁知道他们就是抱着那些早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的礼仪规范不撒手,老太太们都劝她说想重振家业是好事,可不要想着单靠自己一个女人的力量来逞能,诸如此类的话她听一遍就够了,可她们还不嫌烦,似乎唠叨别人能证明自己高明一样,总在她耳朵边说,听得别说她,连安吉拉都昏昏欲睡了。到最后她发现做生意的打算在萨凡纳行不通,只好作罢。但她并不死心,在北方的岁月没教会她别的,但是对于情势的把握和对于机会的利用这两点她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不是只有北方人才会做生意,南方人怎么不行,再怎么说他们也不会比北方人笨——女人也一样。她把自己的行为看作是南方向北方的又一次宣战,从中汲取了无穷的勇气,连家族世代相传的女人家不可随意抛头露面的规矩也被她丢到一边,遵守它们她就得饿死,她饿死还不算什么,可是自己绝不能让安吉拉饿肚子。她还要安吉拉培养成最优雅的淑女,绝不

输给任何国家的公主,这一切的前提只有一个,她需要有很多钱。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忍痛卖掉了剩下的金银珠宝,买主还是北佬,只留下了当初迪森买过之后又还给她的那些,一串蓝宝石项链,一副紫水晶耳环,一枚纯金镶钻的胸针,一枚祖母绿戒指。至于为什么留下它们,她自然有自己的理由:这些是最贵重的,也是斯托克家族的象征;安吉拉说她戴上这些东西显得最漂亮;而且她自己最喜欢的就是这几件,总之和迪森一点关系都没有。用这些钱她去买了更多的珠宝原材料,凭借自己的鉴赏天赋雇人把它们打造成她心中最完美的样子,卖给别人。因为做工精细,价钱公道,款式新颖,很受那些北佬军官太太的欢迎。这样过了大半年,她认为自己已经赚了足够的钱,也听够了邻居对她出格行为的议论,便果断地离开了萨凡纳,转战到亚特兰大,新生的城市总是比较能接受新生的事物,她坚信这一点。后来她在报纸上看见斯佳丽的木材厂广告,觉得这是上天赐给自己的机会,于是才有了斯佳丽和她的强强联合,有了萨凡纳那一栋栋拔地而起的新房子,有了斯托克家族重新确立的尊严,随之没了那些老太太的碎碎念,没了对她身份和失踪的质疑,没了战争时期没日没夜的担心。一切似乎都朝着她希望的方向愉快地发展,只除了安吉拉。

“好了,兰莉,你说的够多了,别说了。”这还是斯佳丽第一次这么温柔地安慰她的姐妹,“这些不怪你,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没什么人有资格指责你。我们俩还是好朋友,那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虽然语气温柔,但是她还是不擅长做这种事,不过这对于正处于有苦无处诉诉了也没人理解的兰莉来说已属难得了。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斯佳丽:“朋友?听完我的事情以后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当然了。不是你说的吗,不要去管其他人的看法,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斯佳丽冲她笑了笑,“当时的情况也不是你能控制的,再说你妹妹——安吉拉她还那么小,你变卖家里的珠宝也不算什么,卖给北佬又怎么了,反正钱是自己的。再说你嫁给北佬也是走投无路了,又不能去死,你还有安吉拉——上帝保佑这小天使的身体里没流一滴魔鬼的血——不嫁给那个人还有啥办法?当初亚特兰大重建的时候,还有好多好人家的姑娘跟着北佬军官跑了,后来再没回来过。你比他们强多了,不管怎么说情况一好转你就跑回来——真有你的,不直接回南方先呆在北方,那个家伙休想找到你了——想着重建自己的家,一个人盖起了那么多漂亮的房子,这就够棒的。”她只顾着称赞兰莉想让她心情好点,根本不敢提杰克和安吉拉的事情,对于兰莉的丈夫也只是用“那个家伙”来代称,生怕说多了他惹兰莉不高兴。不过从兰莉的描述里她好像也没听出“那个家伙”有多坏,她甚至觉得兰莉对他也没有多少恨意,好像还挺挂念他,不然怎么会一直留着他送给她的首饰不肯卖?她连忙命令自己不要乱想,南方的淑女怎么会在乎一个北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