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那块地是他出钱向你买的,开什么玩笑?”斯佳丽听完威尔的话,激动得差点从餐椅上跳起来,手里的餐刀不停地颤抖,看样子一不小心就会把它丢出去变成一件凶器。

“确实是真的,斯佳丽,我没必要骗你。”威尔有些担心的看着她,“你先冷静一点。那些钱是他亲手交给我的,一分不少。我也问过他是从哪儿弄到的,他拿给我一堆报纸,上面登着他的文章,我也不知道写得怎么样,可是写的不少。他说那些钱是他挣的稿费。”

斯佳丽还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威尔见没有说服她,于是直接起身去到儿童餐室去把正在吃饭的杰克叫了过来,让他再把那些白纸黑字的证据拿出来给斯佳丽看看。杰克不加掩饰的表现出了因为得不到信任而不高兴的神色,但还是不情不愿地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去把笔耕不辍的成果拿出来接受检验。他的表情让斯佳丽觉得很不舒服,他把自己当什么了,一个不付钱寄宿的房客而已,还敢对房东发脾气?但她也觉出了自从自己这次回来后,杰克对她的态度不似从前了。他一如既往的对她很礼貌,但恭敬已所剩无几,以前的低眉顺眼也几乎看不到了,现在他的神气好像把自己当成了塔拉的一员,不时以各种沉默的行为和平静却有理有据的话语以及不再加以掩饰的表情表现出了对她的反抗。他想干什么,造反吗?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一点,她心里有些难受,好像很不情愿杰克脱离她的控制似的。真奇怪,以前她不是老嫌他累赘巴不得他离她越远越好吗?

一摞不薄的报纸拿来了,杰克交给她的时候动作慢腾腾的,斯佳丽忍不住了,毫不客气地一把抢到了手。因为用力过猛,有一些被扯破了散落到了地上。杰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好像是自己的衣服被扯破了一样心疼,斯佳丽甚至觉得就算他的胳膊被扯断了他也不会显得比这时候更难过。身边的瑞特小心地把它们捡了起来,却没有交给她,而是自己坐在餐椅上读了起来。斯佳丽只匆匆扫了两眼就看不下去了,她对于这些莫名其妙的印刷体从不感兴趣。于是她命令杰克自己找出标有他名字的文章来,反正她对于内容不感兴趣,她只需要看到作者的名字让自己心里踏实就行了。杰克接了过去,一张接一张的把署有自己名字的文章指给她看。有些用的是笔名,斯佳丽看到以后不明就里,但“塔拉”的署名让她心里一暖,杰克是真的把塔拉当成自己的家了。大部分署的却是她当初收养他时给他起的名字“杰克?奥哈拉?巴特勒”,斯佳丽猛然想起瑞特看到这个名字不知会有什么反应,会被打动吗?她顾不上去看杰克的手指向哪里了,扭头偷眼去看瑞特的表情变成了什么样。该死的,刚才怎么不再用点力把裂缝撕得更大一点,现在她除了他不时上调的嘴角弧度什么都看不清。不对,他是在微笑,不是她熟悉的嘴角下弯的那种嘲笑,而是真正赞赏的那种微笑。太好了,起码杰克的文章入了他的法眼,她不知道那几张里署的是什么名字,但愿是“杰克?奥哈拉?巴特勒”吧,“塔拉”就没用了。

“没想到你的文笔这么好。”看完一张以后,瑞特把报纸放了下来,眼里的微笑和赞赏全部投向了杰克,完全没有往斯佳丽的方向洒落一点。“这一篇讲的是你自己种植药草的事吧,简直比你早上和我说的那些还精彩。”斯佳丽不满地看着他不偏不移的目光,他好歹也对自己笑一下吧。可是说实话,他不带嘲讽微笑的样子比他戏弄人的时候不知道要好看多少倍。不过,“巴特勒船长”

怎么会对田地里的事这么感兴趣,他不怀念闯封锁线的时光了吗?

“您过奖了。”杰克为终于有人欣赏自己的文章而激动,但他还是表现得很有礼貌和谦逊,“其实您手里还有两张报纸,那上面有一个作者写的比我好得多。他写的是小说连载,一个很美的故事。就是那一张,是他写的第一章,他留的是笔名,‘十二棵橡树’。”

斯佳丽本来在椅子上坐得好好的,听到杰克这句话差点直接摔下去。她感到自己的脑子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像是突然偏离了轨道的月亮一样。等她的意识恢复以后,瑞特的脸已经重新被他用报纸遮住了,斯佳丽只看到他的嘴角恢复了她最熟悉的下弯,接着就是明明白白的查尔斯顿拖腔响彻她的耳边,她真恨不得伸出手把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还在笑的杰克一把掐死:“这是一个真实发生过的故事,我怀着无限的追悔,伤悲,痛苦,无奈,以及赎罪的心情,以自己的拙笔来讲述它。因为我的软弱与自私,我失去了此生唯一爱过的妻子,毁灭了唯一的好朋友近在咫尺的幸福。一切都因我而起,但我无力阻止,只能把这一切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只希望世人不再重蹈我的覆辙,拒绝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珍惜已有的幸福。一切都随风而逝,就像是灰飞烟灭的南部邦联,就像是不可复制的优雅风范,就像是化为尘埃的十二棵橡树庄园。也许不会有其他人记得它们,但是经历了这一切的人都不会忘记它们。我怀着无尽的怀念回忆它们,怀着微茫的奢望渴盼有人能重建它们,重建心里的美好。我的梦已经醒了,比我勇敢的人开始了新的生活,但我仍希望他们不会忘记过去。它们只属于你们,所有从旧时代迈入新世界的人们。回忆是不可忘记的,因为不会忘记,所以不会放弃……”瑞特的声音随着他所念的内容而变得严肃起来,直到渐渐低沉到听不见为止。斯佳丽不懂他念的是什么意思,但是从他声音的变化也可以判断他心情的变化,但愿阿希礼这莫名其妙的文章不会惹他不高兴。阿希礼干什么不好,非要去写什么小说,还要把她扯进来,这个一辈子只会做梦的家伙,除了回忆他的梦就不会干别的,还不如就死在他的梦里好了。还有杰克,他到底知不知道情况的严重性啊,还有脸笑。写文章就写好了,非要有人读才高兴;高兴就高兴你的好了,还推荐什么更好的;推荐就推荐好了,还推荐阿希礼的。瑞特说得真没错,他是上帝的恩赐,恩赐的惩罚。

瑞特似乎陷进了阿希礼所构建的美丽旧世界里,斯佳丽不敢打扰他,杰克还站在一旁,她因为瑞特的关系也不敢现在就拿他出气,所以只好端正了自己的坐姿,等着瑞特把报纸看完。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无聊很长时间的时候,杰克竟然不怕死地主动拉了拉她的衣服袖子。她的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所有淤积的怒气全部集中在了两只燃烧起来的绿眼睛里,像炮弹一样精准地发射了出去。杰克完全感受到了她的怨气,却不为所动,依然得体的微笑着,一双黑眼睛像两个幽深的湖泊,把所有的恶意都静静地吸了进去,沉在湖底,没有泛起一丝涟漪。她忽然就失去了和他对视的力气,颓然的把头低了下去。杰克让她永远没办法生气,就像瑞特永远有办法让她生气一样。他永远是安静的,永远以不变应万变,永远能轻易地浇灭她好斗的欲望,因为他永远不会进攻,只会在自己周围筑起一道柔和的屏障,阻挡所有来自她的伤害。

杰克静静地递给她一张报纸,做手势要她看一看

。她本来对这事没什么兴趣,但杰克一直坚定地站在那里,报纸一直伸在她眼前,让她心烦意乱。为了打发时间,她接了过来,原本只想随便扫两眼就算了,却没想到她这一双只喜欢看时装杂志的眼睛被那一行行整整齐齐的铅字牢牢地吸引住了,更准确的说,是被那些铅字里所描绘的事物的美丽吸引住了。她的想象力一向不好,但杰克的描写却仿佛让她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花园之中,她变成了一个初见世面对什么都好奇的小女孩,惊奇地看着每一种她见所未见的植物在杰克的笔下有了生命,热情欢迎她的来访。她不用怕自己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杰克就是那个尽职尽责的解说员。他说的多有意思啊,“它的叶子是对称的,绿油油的,就像一双森林精灵的翅膀”,“每当一阵微风吹过,那一大片蓝色的花瓣就会轻轻颤动,仿佛变成了被一群游鱼搅动了的一池碧水”。没有哪个男人会用如此生动的方式称赞一个女人,也没有哪个女人当得起这种赞美。除了塔拉厚重的红土,除了红土上方阵一样整齐的雪似的棉花,除了被夕阳弄醉了的群山和蓝天,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被如此赞美。杰克仿佛是一扇被推开了的窗户,她透过他第一次看见了以前从不曾注意的奇景。她这才发现,原来植物除了能卖钱,还可以成为如此美丽的东西。对于这种美丽,女人天生就拥有比男人更多的敏感。瑞特说得不错,斯佳丽是个小孩子,不管她的外表如何优雅迷人,她的内心永远是个充满活力与好奇的小女孩。所以,对于以前没有注意过而现在终于发现的东西,她是分外奇异与珍惜的。

但是,杰克下面写的药性介绍和功用疗效却没什么意思,对斯佳丽来说简直味同嚼蜡。那些药名难记也就算了,她又不是医生,记什么药治什么病干什么,所以下面的她只大致看了一下,没有看见美容养颜的,就把它放下了。不过上面的写的倒是真好。

的红?????杰克。他醒得比她还早,已经给那一片奇异的花草都浇上了水,无事可干,又把冬青叶放进嘴里了——其实她不懂,准确的说法是唇边——她没好气的问你一大早上不好好睡觉在这儿捣什么乱,杰克平静地说自己没有捣乱,在打理自己的药草而已。斯佳丽一听他说药草更气了,嚷嚷说真不明白你脑子里在想什么,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连嬷嬷都治不好。一听她提到嬷嬷,杰克的表情也变得沉重了,没有再接话。斯佳丽自己骂了他一会,感觉也没什么意思,就留他一个人在那里呆着了。虽然她很想把那一大片开得那么放肆的花花草草连根拔掉,但眼下她还没那个精力。

“早安,巴特勒太太。你起得很早嘛。”瑞特从房里出来,正好看见斯佳丽一脸晦气的从外面走进来,故意刺激她说,“你的脸色不错,户外的清新空气是最好的美容佳品。”

“别嘲笑我,瑞特。”斯佳丽没什么力气的反驳,“我知道我脸色不好,得去补妆才行。我现在没心情跟你吵。”“难道阿希礼要走了你舍不得?”“别胡扯,他早就走了。我是被杰克气的。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居然在地里种了一大片药草。等威尔起来以后我一定得好好问问他是怎么回事,怎么能让一个小孩子在红土地上乱来?”“也许杰克不是乱来,他有自己的一套。”“你不信?自己去看看吧,一大片除了漂亮什么都没有的东西。”“这倒是个好主意。”他的眼睛亮了起来,急匆匆地下了楼往门外跑。看着他急切的背影,斯佳丽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他对一个小孩子的事那么感兴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