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很想学杰克在日记里那样,抚今思昔,回忆一下自己之前十几年的生活是怎么过的,但是他很快就尴尬地发现,自己对这件事情完全没有概念。而更关键的是,那十几年的的生活似乎根本在他的生命中没留下任何可以作为纪念的痕迹,就仿佛是在狂风呼啸中不断移动的沙丘,或者烈日骄阳下扭曲变幻的海市蜃楼,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生活是不是一个梦境,因为时间过得太久了,所以记不清了。

对大大咧咧惯了的保罗来说,这种深入到精神层面的问题原本不算什么,以前他还会觉得有吃有穿能玩能闹还这么想的人矫情,只是,如今他也步上了那些“老南方忧郁派”——这是他自己给那些人起的名字——的后尘,开始思考“生活的意义”、“人生的价值”这些听上去就很玄乎的问题了。

而回过头想想,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这种变化,大概就是在这些天巴特勒太太和自己进行的那几次态度温和但又有些诡异的谈话后开始的。在这次莫名其妙的聚会之前,她开始教导自己礼仪,和自己探讨金钱、道德、人性这些形而上学的话题,要说以前她也不是会为这类问题费脑子的人,何况还是对着关系尴尬的自己。

从哪个角度看,她都不至于和自己讨论这些,不过巴特勒太太行事向来出人意料,所以保罗也不甚在意。至于巴特勒先生,他说的话做的事虽然偶尔会让他摸不着头脑,但他也从来不和自己说这些事情。

巴特勒先生掐灭了烟,随意地瞟了一眼大厅,确认门的确是被关上了以后才慢条斯理地说:“好,那我再最后问你一句,你希望留在这里吗?”接着又认真地对他补充了一句,“我百分之百尊重你的选择,但我希望你想好了再回答我,我不喜欢吞吞吐吐的。”

保罗看着他,接着低头沉默了片刻,这沉默看在瑞特眼里就是在深思熟虑——虽然瑞特并不觉得自己的被监护人会有这种思想力。

而实际上,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保罗想的远比瑞特想象中他能想到的的深远得多。

他首先想到的是斯佳丽上次和自己说的那些话,“一时舒服和一辈子舒服是两回事儿你一定得知道。人要是干了太多坏事,就算是别人不惩罚你,上帝宽恕了你,可是总有一天你自己心里会觉得后悔的。人不能干坏事,就是为了不让以后的自己后悔”。

坏事的解释有很多种,而在保罗的理解里只有两种:一种是指本身就坏的事情——这个他在新奥尔良的时候没少干好在最后都摆平了;而另一种是指这件事本身不坏,甚至可以说是一件好事,但因为做事人态度能力的问题,好事被变成了坏事。

保罗此时面对的就是第二种情况,需要他慎重做出选择。留在北方,人生地不熟连话都听不大懂,远不如回到熟门熟路的南方轻松惬意,但不管他是跟着巴特勒先生还是巴特勒太太,另一个都不会高兴,这情况自己可应付不来;再加上,说实

在的,现在的他也不怎么乐意跟着这两个人,抛开感情因素不讲,新奥尔良和塔拉他都已经呆了不短的时间,总觉得这两个地方都没什么意思,至于他还没去过但早有耳闻的查尔斯顿,那个遍地绅士处处淑女还有北佬占领军的鬼地方,上帝啊饶了他吧。

相反的,留在北方,自己就不用掺和进他们的麻烦事情里了。虽然北方遍地是北方佬(这话当然是废话),不过就他这些天的经历来看,这些人也没有南方传说中那么不可理喻,倒是挺好相处的,

何况华尔蒙特司令当着巴特勒太太的面亲口说过,他可以当兵,当一个美国的兵。

这句话也许是开玩笑,但穿上军装扛上枪却是保罗一直以来的梦想,不过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只是一直埋在心底。像是一颗落进贫瘠土地上的顽固的种子,风吹雨打都没办法摧毁,只要上天投下一缕阳光,就足够让它发芽,开花,结果。

此时的保罗并不知道,自己所思考的,是人类自从第一次仰望星空以来,就在脑海中不断思索的终极谜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但万幸的是,面对这个千古之谜,他虽然没有找到一个答案,但也并没有因此而显得更忧郁,反而下定了某种决心。

留在这里,也许自己可以重新开始,去寻找“生活的意义”。

想清楚了这些,保罗勇敢地抬起了头,和瑞特的黑眼睛对视着,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自己似乎从那里面看出了一种或许可以被称之为“鼓励”的东西:“巴特勒先生,我想留下。因为……”

“这就够了。”巴特勒先生突然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高大的身材逼近时,让保罗觉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压力,“不用告诉我你的理由,但愿你的这个决定能让你得偿所愿,孩子。”

说完,他也不看保罗,打开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保罗也赶紧带着满腹疑问跟出去了。他边走还边想,但愿你的这个决定能够让你得偿所愿?巴特勒先生说这话的意思,难道是已经知道自己的打算了?

刚才巴特勒先生没有关门,但想来也没人有闲心偷听他们说了什么。现在保罗就站在他身边,也不好多说话,只能听他用彬彬有礼的态度和四平八稳的拖腔给濒临崩溃的局面推波助澜:“斯托克夫人。”

保罗已经不太忍心去看斯佳丽的满脸愤懑和迪森那双如同狂风卷怒涛般的蓝眼睛,但瑞特却毫不在意,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一支装填好火药的双筒猎枪,瞄准了来不及躲闪的兰莉。

“斯托克夫人。”瑞特继续彬彬有礼地煽风点火火上浇油,完全不顾及斯佳丽锋利如刀的眼神和兰莉的尴尬表情,更不要说已经气得把拳头攥到骨节发白的迪森了。

“我非常冒昧地向您提一个不情之请。只是——”说到这里,他又故意停了下来,似乎是担心兰莉会拂了他的面子。

“您但讲无妨,只要我能办到。”兰

莉很快把自己的表情调整到无懈可击,对这位昔日的恩人以礼相待。

“可是我担心……”瑞特故意看了看迪森,没再往下说。

“无论您有什么要求,我和我太太都会尽全力而为。”迪森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咬牙说出了这句话,蓝眼睛里的怒海已经凝固成了千里冰封。

“只要您愿意说出来。”

“您真是太客气了。”连保罗也不得不佩服瑞特装傻充愣的功夫一流,“我只是希望二位可以暂时帮忙照顾一下这个孩子而已。”他轻轻拍了拍保罗的肩头,四两拨千斤地把他推了出去。

“乐意效劳。”兰莉愣了一下,但又立刻反应过来,同时悄悄用手捅了捅站在身边的迪森,明显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绷得硬邦邦的。

“我——乐意效劳。”迪森一头雾水,看了看保罗又看了看瑞特,眼神里的怒气已经被疑惑代替,全身肌肉骤然放松,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只好僵硬地鹦鹉学舌。

刚才巴特勒先生没有关门,但也没人有闲心偷听他们说了什么。现在保罗站在他身边,也不好说话,只能听他用彬彬有礼的态度和四平八稳的拖腔给濒临崩溃的局面火上浇油:“斯托克夫人。”保罗已经不太敢去看斯佳丽的满脸愤懑和迪森那双如同狂风卷怒涛般的蓝眼睛,但瑞特却毫不在意。他的眼睛似乎变成了一支上膛的双筒猎枪,瞄准了来不及躲闪的兰莉。“请容许我向您提一个不情之请。”他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似乎是害怕兰莉拂了他的面子。

“您但讲无妨,只要我能办到。”兰莉很快把自己的表情调整到无懈可击,对这位昔日的恩人以礼相待。

“可是我担心……”瑞特故意看了看迪森,没再往下说。

“无论您有什么要求,我和我太太都会尽力而为。”迪森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咬牙说出了这句话,蓝眼睛里的怒海已经凝固成了千里冰封。“只要您愿意说出来。”

“您真是太客气了。”连保罗也不得不感叹瑞特装傻的功夫一流,“我只是希望二位可以暂时帮忙照顾一下这个孩子。”他轻轻拍了拍保罗的肩头。

“乐意效劳。”兰莉愣了一下,但又立刻反应过来,同时悄悄用手捅了捅站在身边的迪森,感觉到他的身体绷得硬邦邦的。

“我——乐意效劳。”迪森一头雾水,看了看保罗又看了看瑞特,眼神里的怒气已经被疑惑代替,全身肌肉骤然放松,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只好僵硬地学舌。

最摸不着头脑的是斯佳丽。她做梦也想不到瑞特铺垫了那么多最后提出来的要求却是这个。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是保罗的法定监护人,要是他愿意把保罗带走没人能拦住他;他要是觉得不方便让保罗寄住在北方也行,但他刚才惹了迪森和兰莉那么多次,就算他们不会因此对保罗有成见,可这不是让保罗难堪吗?不过她看到保罗没什么表情的表情,又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