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只有平等才能维持爱情。斯佳丽觉得这真是个挺耍弄人的事儿。回想起有她在场时迪森和兰莉的每一次对话,两个人谁都不让着谁,火药味十足,估计是迪森不想让旁人看穿自己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让着兰莉吧,也难为他每次都能撺掇起兰莉的火,然后又能胜利而归,虽然这也只是口头上的胜利说明不了什么,但是至少让兰莉对他“另眼相看”了,哪怕是给对方留下坏印象也比被视而不见要好。斯佳丽一开始还觉得这种办法太孩子气,现在才终于发现迪森的高明之处,这么做确实可以让他的心理落差渐渐平衡,而且兰莉又不是笨得一点也不了解男人心思的女人,只要给她时间让她好好想想,她就会明白迪森的良苦用心,到时候一切都会变好的,她一向都是替人着想,肯定不忍心看着迪森苦等——尽管斯佳丽比谁都清楚,这和爱一个人是两码事。兰莉是这样一种人,她可以无条件地对别人好,也很乐意接受他们的回报,但是她所给予的“好”是被她自己严格划分过的,确保每一份都是等量,绝对不允许例外。所以当一个人想要要求她更多的“好”时,即使他愿意拿与之相同甚至更多的“好”来回报给她,她也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原本她需要的就不是回报,她在给予时已经得到了足够的回报。可是兰莉不知道,其实对一个人比任何人都好的“例外”才是爱情的本来面目。斯佳丽原本以为兰莉是像玫荔一样罕见的圣徒一般的人,现在却觉得其实她更像的反而是自己的妈妈,苦行僧一般的埃伦。

所以她也有点担心兰莉愿意接受这一段感情所需要的时间。之前的十年他们一直是在你追我逃的残酷折磨里错过,兰莉顾不上去想这个问题,现在好不容易再次相见,眼看着十几年的封冻即将融化,兰莉却又害怕了——她应该害怕,斯佳丽一点瞧不起她的意思都没有,因为她需要面对的敌人是自己,两个自己,一个是过去那个被战争打碎的天真少女兰德莉雅小姐,另一个则是重新利用碎片拼装起来的北方贵妇华尔蒙特夫人。其实她原本是不想再拼凑自己的,只是在那个时候,她遇到的那个叫做迪森的男人,用十年时间艰难地把她又拼了起来。违背了承受者意愿的善行,在外人看来或许很伟大无私,但对于承受者本人却只意味着屈辱。错的不是善行本身,而是施与者对承受者的一种另类剥夺。

斯佳丽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在同情谁了,这种不带偏见不带蔑视的感情很少出现在她的心里,谁知道一出现就给她带来这么一个伤脑筋的难题。实际点说,她现在应该尽力帮的是迪森,不论是从有求于人的客观事实还是从被他的真情打动的主观心理,可是她要面对的困难是说服兰莉,就算她可以不在

乎为了自己出卖朋友的罪恶感,但是兰莉却是最难对付的一类人。她温柔,没错,她无私,没错,她善解人意,也没错,她替人着想,更难得,可是她偏偏有一个最难被感情打动的性格特点,她太讲理了。先不说讲道理这种事斯佳丽一向短板(她更擅长无理取闹倒是真的),就算她的口才足够舌战群儒,她也是绝对会哑口无言的——兰莉的问题是感情问题,讲理有用的话就见鬼了。如果斯佳丽改去帮兰莉,天知道迪森会怎么报复。为了瑞特的安全,她想了一个上午,最后得出来的结论却还是:静观其变,按兵不动,和不想没什么区别。这真是让她挫败,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更让她恼火。冲动之下她改变了刚刚才打好的主意,不再去管兰莉和迪森的事了,只要瑞特能安然无恙,别的事她都可以不管。兰莉和迪森的结果是好是坏都跟她没关系,那本来就是人家的家务事,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掺和进去,人家也没说一定要她帮忙,自己还有一大堆事没解决怎么就那么热心帮人家排忧解难了,以前自己可从来没有这么好心——哦,斯佳丽现在又搞不懂自己了。

心思的偏移让斯佳丽没有再去想“人家的事”,可“自己的事”也不是说解决就解决的。保罗的事她不能想,一想就头疼。吃午饭的时候斯佳丽看到保罗从楼上走下来,神色没有什么异常——要说有什么不一样也是因为在别人家不太适应,可问题是斯佳丽从见到保罗开始就觉得这个孩子在哪里都是谈笑自若的,他这样拘束反而不对劲了。长时间的寄人篱下会让小孩子的性格向两种方向发展,一种是临渊履薄的唯唯诺诺,另一种就是保罗这样的玩世不恭。至于杰克那样的,她也说不好是属于什么。坦白讲他并不算是寄人篱下,至少她知道他的心里肯定不是这么给自己定位的。总之,刨除杰克的例外,斯佳丽看不起第一种,但是又不欣赏第二种,不过相比之下,她宁可选第二种。其实这两种性格背后都隐藏着同一个愿望,那就是希望得到别人的重视和肯定。斯佳丽很少深究别人的心里在想什么,她只是要求人没了什么也不能没了底气,哪怕是表现出来的底气。

斯佳丽想让自己多看几眼保罗,她努力练习着长辈对于晚辈的和蔼笑容,可是每次看到他那头火一样的红发就直接把她勉强挤出的假笑烧得只剩一堆灰烬了。真是没用,大人的事解决不了也就算了,面对一个小孩子也畏畏缩缩可真不是斯佳丽?奥哈拉了。斯佳丽在心里骂着自己给自己鼓劲,慢慢又找回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她瞪大了眼睛盯着低头吃饭的保罗,却忘了收敛一下自己脸上的表情,结果好像是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没有吓到保罗却把一旁的安吉拉吓到了。小姑娘害怕

之余又有些奇怪,他们不是亲戚吗,怎么搞得好像仇人一样?她印象里的斯佳丽小姐可是很和蔼可亲的。

下午没有课,安吉拉还是很开心的,不是她不爱学习,实在是她很讨厌学校里教她礼仪课的老古董教师,这个老处女还不如妈妈教得好,也没什么耐心,最喜欢板着一张石膏像一样的脸,那双眼睛虽然小却很尖,无论什么小动作都能看到,然后就是一顿训斥。安吉拉自己虽然没有被抓住过,可她的好几个朋友都因为不专心被逮住过,所以她非常不喜欢这个老师。回到家里和妈妈抱怨,妈妈虽然安慰了她,可是又说对不喜欢的人也要保持礼貌,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也没办法逼自己喜欢。反倒是妈妈,她觉得她活得太累。对着爸爸的时候也是一副礼貌周全的样子,像一对萍水相逢的旅客多过像恩爱夫妻,有些时候还不如。倒不是他们喜欢吵架,他们很少吵,她见过的唯一的一次也就是在亚特兰大的那一次,这两个人连架都吵得没有温度,冷冰冰的。安吉拉真的希望他们能热热闹闹地吵一架,冷冷的气氛让她害怕。更让她害怕的是他们围绕着她的明争暗抢,妈妈会一遍遍告诉她爸爸不是她真正的爸爸,她真正的爸爸是为了南方的事业牺牲的英雄,可是妈妈给她看照片的时候她却十分失望,那个文文弱弱的家伙和她现在的爸爸相差的实在太远了。再说自己和他长得一点也不像啊,至于什么南方的事业她实在不懂也不想懂,可是她又不敢和妈妈这么说,妈妈会伤心的。安吉拉爱妈妈,只是她更愿意呆在爸爸身边,爸爸会满足她所有的愿望,无论她想要干什么。爸爸也不会特意强调她应该干什么,这是最让安吉拉高兴的,可是妈妈从来不会由着她的性子,对于这种管束爸爸也不敢说什么,他也不想自己野成个假小子。安吉拉知道这些,她很努力地达成着爸爸和妈妈的希望,想要自己变成一座能架在爸爸和妈妈之间的鸿沟上的桥梁,可是大人的世界远比她想象的复杂,在她刚刚四五岁的时候,自己就被妈妈带走了,那座桥也塌了。当时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后来她问妈妈爸爸到哪儿去了妈妈也不说,只是一直在训练她成为真正的淑女,想用南方的环境来切断她和北方的联系,她差一点就成功了——如果不是一年多以前她带着自己又回到北方接受心理治疗的话。她身上的南方血脉是她永远的根,只是在一开始就被命运移栽到了北方,虽然仅仅是短短几年,但是已经足够她在内心深处建立起对于北方的割舍不断的联系。安吉拉不讨厌南方,但是在哈特福德的几个星期唤起了她对北方,对爸爸的无限思念。现在自己总算回到北方来了,可是爸爸和妈妈的关系却还是不冷不热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