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认罪

“腾保,状子。”庞成忽然高声叫了一声,其实在那边坐着的文书有很多,庞成却单独叫了腾保,腾保怔了怔,放下了毛笔,吹了口气,站起来,拱手道:“大人。”

“把状子递给大人过目,然后让袁崇焕摁手印。”庞成吩咐一声,一霎不霎地盯着腾保,却见腾保毫无表情,神色极为平静,点了点头,把状子递给了凌义渠他们,凌义渠迅速浏览了一遍,皱了皱眉,递给了冯英,冯英低头看了看,还没说话,忽听骆养性开口道;“冯大人,怎么说?”

冯英也隐瞒,拿着状子开口念了一遍:“”

“这么严重?”骆养性似乎有些吃惊,挽起袖子道:“这……袁崇焕,你这么一点头,你的妻子孩子家族都要被杀头的。”最后那话说得十分严重,带着十足的恐吓。

袁崇焕脸上的肌肉急速跳动起来,看起来也是心疼的,可是跳动了半晌,缓缓点了点头,干涩地道:“也罢了,这是他们的命。”

冯英哼了一声,把状子递给了腾保道:“让他摁手印。”

“慢着。”忽然,凌义渠摆手,回头对冯英低声道:“冯大人,这袁崇焕谋逆,其实到底如何,你我都知道,大家也都知道,朝廷上对此议论纷纷,若是判得太重了,怕是反而生变。”

“什么?”冯英一怔,眨了眨眼道:“什么意思?”

“我们的目的不就是通过袁崇焕,除了钱惕龙吗?”凌义渠知道骆养性在身边,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小声道:“既然如此,达到目的即可,却也不用赶尽杀绝不是?只要袁崇焕本人死了,他的家人不足为虑,这么一来,既达到了目的,也压住了非议,不是吗?”

冯英听到这话,心道也对,阁老只是让自己杀了袁崇焕,最好罪名重一点,可也不至于赶尽杀绝,这袁崇焕的部下甚多,一个不小心自己栽了进去也不划算,想到这里,点了点头道:“也罢。”说着,提笔改了改:“”

改完了,递给了腾保道:“让袁崇焕按下手印。”

腾保没吱声,拿着状子走到了袁崇焕跟前,低声道:“袁崇焕,画押吧。”

袁崇焕低头看了一眼那状子,见自己虽然是凌迟,可是妻子儿女都判了流行,似乎吁了口气,很快画了押,把状子递给了腾保,顺便抬头看了看腾保,见这青年一脸的漠然,跟从前那种热切的担心完全不同,不由摇了摇头。

腾保把状子递上去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旁边的文书低声过来问:“老任,这状子上到底改了什么?”

却见腾保一言不发,盯着堂上的跪着的袁崇焕,嘴角紧紧抿着,那张老实的脸上现出了一种古怪的倔强,好半天回头看着旁边的文书,勉强地一笑:“没什么。”说着,便不再说什么了。

深夜,袁崇焕独自一个人盘腿坐在贴窗前,看着窗外的月亮发怔,牢房里散发着一种血腥气,地上摊开的一团团的土黄色的柴草,栏杆外的几位狱卒正在斟酒聊天,牢房深处则不时有受刑之人的低声呻吟……

“蹬蹬。”

忽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几个狱卒对望了一眼,有个狱卒走过去打开门,见腾保站在外面,手里端着一盘酒菜。

“任爷?您怎么来了?”那狱卒上下打量着腾保。

腾保神色不动,只淡淡地道:“袁崇焕判了谋逆,凌大人说别让他死了,好生伺候着他,让我端来酒菜给他吃。”

“是,是。”狱卒点了点头,这也算常事,一边判了凌迟的人,很容易想不开自尽,所以监狱里有个规矩,不得虐待凌迟的犯人,要让他顺顺当当活到行刑那天为止。

“任爷请。”狱卒忙接过托盘,让开门,几个狱卒见腾保进来,忙站起来:“任爷。”

“你们吃着,我按照庞大人的嘱咐,来看看袁崇焕。”腾保说完这话,走到袁崇焕的监牢前,指了指门:“打开。”

门“当啷”一声打开,腾保接过托盘进来,努了努嘴,那狱卒很识相地把门关了,腾保把托盘放下,转过身来,叫了一声:“袁崇焕。”

袁崇焕正发怔,听到这一声,慢慢转过头来,看到了腾保,眼眸里的焦距才渐渐显出来,点了点头,沙哑着嗓子道;“腾保?”

“是我。”腾保弯腰把那托盘上的酒菜摆在袁崇焕跟前,在他对面盘腿坐下,做了个请的姿势:“袁公。”

袁崇焕此时判了死刑,倒也什么也不在乎了,笑了笑,端起了酒壶斟了一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道:“谢谢你来看望我。”正说着,忽然感觉就酒杯下面有什么东西,摸索了一下,居然拿出一个纸团来,上面写着:“黄花日结”三个字。

袁崇焕忽然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腾保,腾保微微一笑,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袁崇焕忽然回头看向了监牢外,因为他已经判了刑,所以他的监牢被转移到了走廊深处,离狱卒们聚会的地方很远,只是对面的牢房里,有个犯人正把这栏杆看着这里,因为袁崇焕背着身子,他不知道袁崇焕手里握着纸团,只扯着嗓子喊道:“对家的,也跟咱家一点啊。”

袁崇焕回头,见腾保已经端起了自己的酒盏,满上一杯,径直走到对面,递给了那犯人道:“呐。”

那犯人认出是狱史腾保,似乎有些怯了,小声道:“任大人啊,你怎么半夜来了?”

腾保训斥:“让你喝你就喝,说那么多干嘛?”

“是,是。”犯人把那杯酒一饮而尽,还给了腾保,腾保又斥道:“滚去睡觉。”

“是,是。”犯人连忙转过身,连滚带爬地到了监牢的角落里,缩成一团,闭上了眼。

腾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回来,见袁崇焕正在自斟自饮,忙走到他身边坐下,抱着膝盖道:“袁公知道了?”

“嗯。”袁崇焕点头。

“这就好。”腾保站了起来,轻轻弹着身上的灰尘,低声道:“围城之后,守卫森严,祖大人说不好进,大概三日之后,便能救你,袁公且等着吧。”

袁崇焕脸上的肌肉跳了跳,低头把手里的酒盏一饮而尽,点头道:“是。”一抬头,见腾保要走,忽然开口道:“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