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新证人

夜深人静,大理寺的监牢里的狱卒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抬头见同伴正靠着门后打瞌睡,伸了个懒腰,找个舒服的姿势正要再次睡去,忽见门外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蹬蹬”“蹬蹬。”

“谁?”

他竖了耳朵,眨了眨眼,站起来走到门前,把门打开,见腾保站在门外,穿着一身蓝色的圆领长衫,戴着四方平顶帽,月光照在那张老实巴交的脸上,不知为什么,泛起一种奇异的光来。

“任爷?”那狱卒好奇地打量着腾保:“您咋这个时候过来了?”

“明儿还要过堂,庞大人让我过来看看袁崇焕,别让他死了,明儿就不好说了。”腾保的声音很平静,可是不知为什么,总多了一份怪异的味道。

狱卒此时睡眼惺忪,也不多想,只打了个哈欠,点头道:“好好。”说着,让开了门。

“谁啊?”其他狱卒听到动静,都醒了过来,见腾保进来,皆面面相觑。

“庞大人让我过来看看袁崇焕死了没?”腾保淡淡地道。

那些狱卒也不以为意,只互相看了一眼,便继续睡去,只有开门的狱卒走到监牢跟前,打开了监牢的门,赔笑地搓了搓手道:“任爷请。”

腾保“嗯”了一声,拿了一锭银子房子放在狱卒的手里,又拿出一根蜡烛来,低声开口:“去给点上,我要仔细瞧瞧袁崇焕的伤,庞大人说,明儿还要过刑,若是真的死了,且有的说。”

狱卒不疑其他,拿着蜡烛出去,点上之后,却抽了抽鼻子,像是闻到了什么,忽然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昏倒在地,腾保忙走过去,把蜡烛捡起来,放在了桌子上,好好点上,然后用帕子捂着自己的口鼻,拿起原来的蜡烛走了过来,关上了栅栏,走到了袁崇焕跟前。

袁崇焕受过大刑,此时正困顿,不过看到腾保的动作,眼睛里忽然闪出光来,上下打量着腾保,见腾保一言不发走到他跟前,掏出一个药瓶来,在袁崇焕的背上撒了下来。

袁崇焕其实伤口已经多少包扎了一下,但是十分粗糙,狱卒们只求他不死而已,此时感觉背部一阵清凉,心知这是好药,不由闷哼一声,低声道:“谢谢你。”

腾保也不多说,只把药撒满了背部,这才把药瓶仔细地放到了自己的怀里,走到袁崇焕跟前,盘腿坐下道:“袁大人。”

“叫袁崇焕。”袁崇焕声音有些微弱,脸上也憔悴不堪,但是神色依然闪着光,像是夜空里的明灯,摆手道:“我现在是囚犯了。”

“我知道。”不知为什么,腾保那老实巴交的脸上,闪着一种诡异的光,像是什么被点燃了,有一种古怪的沉静道:“我知道的,袁大人,且这么称呼吧。”顿了顿,又道;“您有什么后事要交代吗?”

袁崇焕忽然笑了起来,像是黑暗里闪烁着的星光,呵呵地笑着。

“你说吧,我会尽力为你做到。”腾保的声音有些嘶哑,然而却是淡定的。

“你……”袁崇焕上下打量着腾保,他感觉今日的腾保有些不同,有一种完全的不同,然而他说不出为什么来,可是这种不同给他一种信任感,他沉吟了下,低声道:“在京城的忍冬药铺,你去找药铺掌柜,就说要当归元,然后掌柜会让你见到一个人,你把我现在的情况告诉他就可以了。”

腾保听到这话,点了点头道:“放心,袁大人,我一定给你办到。”顿了顿,又道:“听说明儿开审的时候,凌大人又找来你的一个属下,是个厉害人物,有什么你谋逆的铁证,你一定要做好准备。”

“谋逆的铁证?”袁崇焕冷笑一声;“袁某做事顶天立地,凭他们闹去。”

腾保听到这话,低头审视着袁崇焕的脸,那张脸上因为受尽折磨,已经憔悴不堪,但是越是这样,反而更显出刚毅来,咬了咬牙点头道:“袁大人放心,我这就去办。”说着,站了起来:“此处不宜久呆,我先走了。”

袁崇焕“唔”了一声,见腾保走到门前,正打开门槛,忽然开口:“腾保,你好像变了一些。”

腾保听到这话,似乎有些感慨,抚摸着那门槛,似乎有点想说什么,但是嗫喏了许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走了出来,走到狱卒们昏睡的案头,把那蜡烛换了过来,打开牢房的门走了出来。

此时万籁俱寂,星空之下,月影潋滟,空气里流动着一种夏末秋初的冷冽,任凭站在衙门外,呵了一下冰凉的手,回头看了看那衙门,大理寺虽然是刑部衙门,可是比刑部和镇抚司的威严,还多了几分书卷气,腾保抬头看着那匾额,又低头看了看门里那漫长的甬道,他忽然想真是个乱世啊,连同老实巴交的自己,居然也做出了这种“出格”的事情,居然会跑到监牢里去看望一个钦犯,居然给钦犯传递消息,这是他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事情,居然也做出来了。

呵呵。

人这辈子啊。

腾保仰头看着明月,心里恍恍惚惚的,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像是一片叶,落在海里,随着波浪起起伏伏着,卷起来,又落下去,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身而去。

与此同时,袁崇焕也站在窗口下,仰头看着天空里的月亮,他知道腾保在蜡烛里做了手脚,那些狱卒不到天明是醒不过来了,忽然有些手痒痒,想着写点什么,他是进士出身,素来是有些才情的,然而想了半天,居然也想不出来了什么,寻思半天,忽然想自己其实是在担心一个问题——明儿那个“证人”到底是谁?

到了第二天,当他被过堂的时候,终于见到了那个“铁证如山”的证人——自己的文书张毅。

大堂之上,照样沸沸扬扬,喧嚣鼎沸,冯英这次算是有备而来,把张毅提上来之后,“啪”地一声拍了一下惊堂木,开口道:“张毅,袁崇焕是如何谋逆的,还不一一道来?”

这话出口,堂上一阵窃窃私语。

“这是谁?”

“这是袁崇焕的军中文书。”

“啊,是他啊,那他肯定掌握了袁崇焕的机密。”

“对,对。”

“嘘——”

“张毅,还不快快如实招来?”冯英把惊堂木又是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