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柳玉敢孤身找来京城,是因为他并非毫无退路,要是找不到宋殊禹,他大不了辛苦一趟再回玉潭村便是。

可随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当时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他都有孩子了。

到时候他孤零零地带着孩子,如何再回玉潭村?

且不说路途艰险,等他回去后,他和孩子面临的极有可能是数不清的闲言碎语,就像他小时候所经历的一样。

所以柳玉在想——

他孤注一掷地把全部希望都压在宋殊禹身上,要是宋殊禹背叛他或者放弃他的话,他是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然而即便那样,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从他放弃玉潭村的一切找来京城起,他就已经为自己的人生做出了选择。

宋殊禹察觉出不对,往前一坐,伸手去扯柳玉身上的被子。

柳玉毫无防备。

被子一下子就被扯掉了,露出后面那张憋得通红的眼睛以及湿漉漉的眼眶,大颗的泪水溢出,从眼角流入鬓角中。

宋殊禹想摸柳玉的脸,却被柳玉一巴掌拍掉。

柳玉惊慌失措地用手臂挡住眼睛,好像这样就可以把自己隐藏起来一般。

宋殊禹静坐许久,俯身抱住柳玉。

柳玉没有挣扎,把脸埋进宋殊禹的颈窝里,不一会儿,宋殊禹感受到了皮肤上的湿意,柳玉抽噎了几声,悄悄抬手攀上宋殊禹的肩膀。

屋外狂风大作,拍得窗户啪啪直响。

屋内的两人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躲在被窝里的小黑猫受不了两面夹击,喵了一声,挣扎着钻出了被窝。

柳玉拍了下宋殊禹的背:“你看你都把人家吓跑了。”

“那正好。”宋殊禹厚颜无耻地说,“把空位留给我了。”

这天夜里,在书房将就了许多天的摄政王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自己屋里了。

守在外面的曾夷和曾飞忍不住为自家大人抹了一把辛酸泪。

曾飞抱着方才从屋里窜出来的小黑猫,一边摸着小黑猫颈项上的毛一边抬着望向漆黑的夜空:“这雨怕是得下上一夜。”

“能停就好。”曾夷烦躁地说,“我最讨厌下雨天了。”

曾飞撇了撇嘴:“我也是。”

默了片刻,曾夷无不庆幸地开口:“还好没有打雷了。”

还记得以前每次下雨打雷的时候都是他们最折腾的时候。

他们本来不讨厌下雨天,可跟了他们家大人之后,下雨天也成了他们兄弟俩的噩梦。

……

翌日上午,下了一天一夜的雨果然停了。

不过外面到处都是湿的,微风也带着凉意,昨晚的狂风吹得遍地都是落枝和落叶,刘嬷嬷正带着一群丫鬟和下人利索地拿着扫帚清扫。

宋殊禹一早便走了。

等柳玉醒来时,身旁早已没了热意,只有一只小黑猫匍匐在枕头边上,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见他醒来,小黑猫立即凑上前用毛茸茸的脑袋拱着他的下巴,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柳玉高兴地挠了挠小黑猫的脑袋。

小黑猫乖巧地躺平,任由柳玉揉搓。

又过了一会儿,听见动静的刘嬷嬷走了进来,她让丫鬟备了一套稍厚的衣服,伺候完柳玉洗漱后,便准备帮着柳玉把衣服穿上。

之前柳玉还觉得羞涩,只是被刘嬷嬷搭把手都能无措上半天,如今和刘嬷嬷还有丫鬟们熟络起来,倒也没那么紧张了。

丫鬟搬来铜镜,斜放在柳玉跟前。

柳玉拉紧了身上的贴身衣服,在铜镜前转来转去。

说来真是奇怪,明明不久前他的肚子还没有多大,稍微穿厚一点便能遮掩上,这才多久的功夫,居然像是吹了气的果子一般胀大到了这种程度。

刘嬷嬷手里拿着衣服,并没急着催他,只是笑呵呵地在旁看着。

末了,刘嬷嬷叮嘱:“如今你身子重,万事都得小心,有哪儿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们。”

柳玉点了点头:“谢谢嬷嬷,但我感觉还好。”

刘嬷嬷以为柳玉在客气,结果帮柳玉穿衣服时,发现柳玉似乎真的没有异样感,动作依然灵活,完全不像是第一次怀孕的样子。

穿上衣服后,她问了一嘴,柳玉才颇有些难为情地回答:“我从小在村子里长大,经常砍柴洗衣,每次都要背着背篓,里面装着柴火和湿衣服,已经习惯这些重量了。”

现在身后的重量挪到了身前,总的来说差别不大。

刘嬷嬷听着好笑,却见柳玉说得一本正经,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噗嗤一乐。

她一笑,丫鬟们跟着捂嘴笑了起来。

只有柳玉一脸茫然。

“你呀你。”有个丫鬟说,“怀孕生子可是人生一大要事,谁怀了孩子不是被家里人宠得跟个宝贝疙瘩似的,何况你肚子里的还是摄政王的孩子,可你竟然拿来跟在乡下干活相提并论。”

另一个丫鬟哈哈笑道:“你们别说,还真挺像,这不就是把背篓背在身前吗?”

“去去去,你说大人的孩子是柴火和湿衣服?小心被大人听见罚你跪上一天。”那个丫鬟说完,反应过来,更加乐了,和小姐妹笑成一团。

倒不是柳玉的话有多好笑,只是柳玉那郑重其事的形容太逗。

真是可可爱爱的。

也不知他们家大人是怎么把这个宝贝捡回来的。

众人围着柳玉乐不可支,只有柳玉挠挠头,不明所以地跟着笑了两声。

刚闹完,便有一个丫鬟抱着一筐东西快步走了过来:“柳公子,刘嬷嬷,大人让奴婢送些东西过来。”

那个丫鬟是在宋殊禹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四五岁的时候就进府了,比其他丫鬟年长,在丫鬟堆里颇有威信。

丫鬟们一瞧见她,笑声戛然而止,立马挺直腰杆、垂下脑袋,纷纷往后退了退——自古主子和仆人尊卑有别,哪怕是受宠的丫鬟,也得恪守规矩,如她们这般和主子挤在一块儿玩闹的行为放在外边可能是要挨板子的。

好在大丫鬟只是沉默地看了她们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刘嬷嬷笑道:“大人让你送什么来了?”

“今儿有位大臣上供了皇上两筐荔枝,皇上素来不爱吃荔枝,便自个儿只留了一点,其余的全让大人带回来了。”大丫鬟把用筐子装着的荔枝放到桌上,对柳玉笑了笑,“奴婢想着柳公子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完,就把那些荔枝放在冰窖里冻着了,把这些吃完,公子再让丫鬟们去拿。”

柳玉别说吃荔枝,连见都没见过荔枝,只从卢连才口中听说过荔枝的存在,听说这玩意儿金贵得很,一颗比得上寻常人家一个月的饭钱,连桐溪县的达官贵人都只敢按颗来买。

他好奇地探头一看。

大丫鬟见状,连忙揭开面上的一层薄纱。

只见筐子里放着好几串荔枝,红润饱满的果皮包裹着里面圆圆的果肉,荔枝被大丫鬟用冰冻过、也用水洗过,上面冒着一层细细的寒珠。

原来这就是荔枝。

大丫鬟走后,丫鬟们又叽叽喳喳地围了上来,都想看看皇上赏下来的荔枝是什么样。

刘嬷嬷给柳玉剥了一颗尝尝,甜丝丝的,味道有些奇怪,和他吃过的其他果子完全不一样。

但仔细想来,他也没吃过什么正经果子,都是从山上或者路边摘来的野果,哪儿能和这些金贵的果子相比?

柳玉给了刘嬷嬷几颗,又让丫鬟们一人尝了两颗,丫鬟们高兴极了,眯着眼,嘴角上扬,脸上堆着笑容。

“还以为昨儿下了雨,今儿就能凉快一些呢,结果又是这么快就出太阳了。”有个丫鬟望着窗户外面抱怨,“估计下午就要热起来了,我们得先把冰鉴备好,免得热着公子。”

丫鬟说做就做,趁着柳玉用膳的功夫,相互吆喝着出门了。

下午,天气果然热了起来,刘嬷嬷拿着扇子为柳玉扇风的手就没落下来过。

怕柳玉在屋子里呆得无聊,忽然有个丫鬟说府里的荷花貌似开了,他们可以去那边的荷花亭赏荷。

话音未落,刘嬷嬷冷冷一眼瞥了过去。

那个丫鬟这才意识到什么,脸色一白,赶忙闭紧嘴巴。

坐在桌前撑着下巴走神的柳玉并未发现异样,他喜悦地抬头:“这府里连荷花都种得有吗?”

刘嬷嬷顿了一下,才说:“西南角的偏僻地方挖了一处荷塘,里面种着荷叶荷花,但距离我们这儿有些远,估摸要走上两刻钟。”

柳玉说:“我们去看看吧,我好久没有看到荷花了。”

刘嬷嬷眉头微皱,犹豫了一下,叹着气说:“公子稍等片刻,容我们准备一下。”

卓阳一听说皇上赏了荔枝下来,便找了个借口匆匆忙忙地来了摄政王府,宋殊禹刚送走客人,正在书房里和邢秀说话。

见卓阳风风火火地进来,他面无表情地对邢秀摆了摆手。

邢秀默不作声地退出了书房。

卓阳轻车熟路地坐到靠窗的椅榻上,单手搭着旁边的桌沿,对宋殊禹挑了挑眉:“昨天你和瑞王撕破脸了?”

宋殊禹并不意外卓阳知道这事,他问:“你如何得知的此事?”

卓阳吊儿郎当地指了下自己的耳朵:“我光站那儿不动,就有风言风语往我耳朵里飘。”

宋殊禹沉默地看了卓阳半晌,蓦地一笑:“看到那只老狐狸比我以为的更按捺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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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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