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妻在外城的安清门附近开了一家茶坊,不仅卖茶水,还卖凉菜、水果以及糕点等吃食。

整个茶坊共有三楼,一楼是接待散客的食堂,客人来去匆匆,卖的都是便宜茶水,二楼是接待贵客的雅间,卖的都是现煎现煮的好茶和精致别雅的吃食,三楼是特意腾出来的仓库和屋子,仓库里装着茶坊平时用不到的东西,屋子里住着茶坊里的一个年轻伙计。

茶坊后面连着一个不大的院子,除了厨房外还有几间屋子。

不过能住的屋子就一间,其他屋子要么是招待客人的地方要么是老夫妻自个儿用的小厨房兼放置杂物的地方。

等傍晚茶坊关了门,老夫妻便带着柳玉认识了一下茶坊里的其他人。

总共七个,分别是两个做吃食的师傅、两个煮茶的师傅以及三个跑腿的伙计,都是男的,但年纪不一,上至五十下至十五都有。

柳玉背着两个包袱,紧张地和所有人打了招呼。

“谢松。”苏婆婆喊来那个年纪最小的跑堂,“楼上的屋子不是还空着一张床吗?你把柳玉带上去,以后他就跟你住一间屋子了。”

“好啊。”谢松听说柳玉要住在茶坊里,别提有多高兴,还热情地上来帮柳玉分走了一个包袱。

对比起招待客人的一楼和二楼,三楼就显得相当狭窄了,他们的身量在男人当中不算太高,却在站直后几乎能够用脑袋碰到屋顶。

“小心些,别碰着头了。”走在前面的谢松叮嘱,“我刚住进来时,每天都磕着脑袋。”

柳玉抬手摸了摸硬邦邦的屋顶,心悸道:“那得多疼呀。”

谢松回了下头,故意呲牙咧嘴地说:“疼完了,还多了一脑袋的包,别人都以为我伙食好了连个头都变高了,可人家伙食好了长个儿,我伙食好了长脑袋,这不是笑人吗?”

柳玉也被他的一番话逗得噗嗤一笑。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子。

屋子虽小,但谢松跟柳玉一样喜欢收拾,哪怕只住着他一个人,也把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

两张床分别贴着两面墙壁,相对而放,中间隔了一张木头长桌。

谢松睡在有窗的那面墙下,而另一张空着的床还是光秃秃的木头架子,上面并未铺垫床单被褥。

谢松把柳玉的一个包袱放到床架子上,转头对柳玉说:“等会儿吃了饭,我陪你出去转转,顺便买些东西,总不能一直睡在这架子上。”

柳玉感激地点了点头:“谢谢。”

茶坊里除了他们俩,其他人都回自己家住了,他们和老夫妻一起在后院吃饭,饭菜都是苏婆婆做的。

饭桌上,苏婆婆让谢松平时多带着点柳玉,帮助柳玉熟悉一下茶坊里的环境。

谢松拿着碗筷,有些为难地说:“苏婆婆,跑堂的人手不是够了吗?你把柳玉塞进来就多了呀。”

“哪里够了?”苏婆婆说,“我走之前你不是还在跟我抱怨没人招待楼上的客人吗?你看柳玉不正好合适?”

被苏婆婆这么一提醒,谢松也想起来了,顿时脸色一喜,赶忙把柳玉上下一打量,啧啧地说:“别说,你还挺合适干这活儿。”

柳玉忐忑地捏着筷子,被谢松直白的目光看得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他小声问:“什、什么活儿?”

吃完饭出去,走在灯火通明的街上,谢松忍不住跟柳玉抱怨:“二楼那些客人别提有多难缠了,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恨不得拿鼻孔冲人,我们只是长得普通了些,就被他们嫌弃得跟什么似的,上次苏婆婆有个亲戚来帮忙,长得跟你一样白白净净,结果那些客人一点脾气也没有,还跟苏婆婆的亲戚说说笑笑,说白了都是一群以貌取人的肤浅之人!”

柳玉都听愣了,他从未碰到过这种以貌取人的事,以前倒是经常碰到按照身份地位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事。

谢松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见柳玉一脸惊吓,又反过来安慰地拍了拍柳玉的肩膀:“不过你放心,我们茶坊可是正经茶坊,不干那些不三不四的事儿,你只管做好本分事,不用特意讨好那些客人。”

柳玉点了点头:“我会好好干活的!”

谢松看着柳玉坚定的表情,不由得乐了,连带心里最后一丝抵触也消失殆尽。

不得不说,他还挺喜欢柳玉的。

其实苏婆婆不久前便在私底下把话给他说清楚了,既然柳玉干的是楼上的活儿、伺候的是楼上的客人,那么工钱自然不会比他少,只是柳玉刚来,什么事都要有个上手的过程,那么这期间的工钱还是会比他少上一些。

起初谢松还有些不高兴,可和柳玉走着走着,那份不高兴就慢慢地被磨平了。

能劳者多得嘛。

他想。

这天晚上,柳玉睡在新铺的**,床板很硬,稍一翻身便有嘎吱声响起,于是他一动也不敢动。

千里迢迢地从玉潭村跑来京城,这是他以前做梦都不敢梦的事,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被困在玉潭村里,与山水为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踏入这个繁华的都市里。

柳玉将手枕在脑袋下面,怔怔望着一方窗户外面正对的一轮明月。

宋子臻也在京城吗?

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在看着那轮月亮?

瑞王府。

此时府内灯火大亮,所有仆人被迫聚集在瑞王书房外面的一片空地上,皆是战战兢兢、满脸惧色。

他们本在自个儿屋内睡得好好的,谁知摄政王的人突然闯了进来,不仅把整个瑞王府团团围住,还凶神恶煞地把所有人赶到了这片空地上。

连已经就寝的瑞王也被他们请了出来。

萧河被催得急,身上穿着睡觉时的贴身白衣,外面披了一件薄薄的长衫,被人如此无礼地对待,他并未恼羞成怒,反而冷静地站在人群前头。

和他们相对而立的是摄政王的人,人群从中分开,高大的身影从后走了过来。

“摄政王,好久不见。”萧河脸上挂起一抹笑容。

宋殊禹就不像萧河那样笑得出来了,他神情紧绷,浑身散发出几乎肉眼可见的阴郁气息。

火把的亮光映出宋殊禹冷硬的脸部轮廓,他双目直勾勾地盯着萧河,径直走到萧河面前,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问:“人呢?”

萧河似笑非笑地看着宋殊禹,并未压低声音:“何人?”

“你藏的人。”

“摄政王说笑了,本王的王府就这么点大,里面就这么些人,全被你赶到这里来了,何以藏人?你大可以找找有没有你要找的人。”

宋殊禹没动,仍旧紧盯萧河:“瑞王,我不喜欢和人打哑语,若你听明白了我的话,便赶紧把人交给我,若你揣着明白装糊涂,就别怪我不顾平日的情谊。”

“呵呵。”萧河笑道,“摄政王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能人,和本王一个小小的王爷有何情谊?本王不敢高攀摄政王,玷污了摄政王的名声。”

宋殊禹被萧河打了一番太极,脸色已是极为难看,他缓慢地磨着后槽牙,目光如炬,最后再问了一遍:“柳玉人呢?”

萧河双手背后,身形笔挺,一脸坦**:“本王不知摄政王在说什么。”

“好,好一个不知。”宋殊禹冷笑一声,后退一步,“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罢,他蓦地拔高声音,“瑞王萧河,疑似窝藏乱臣旧党,府内所有人全部拿下,剩下的人都给我搜,必须搜出一个人来。”

“是。”跟随摄政王来的兵队立马四散开来。

脚步声震耳欲聋。

府内的求饶声和哭泣声在夜里交织成一片。

宋殊禹冷着脸对萧河说:“瑞王,请吧。”

萧河面色平静地迈开步子,从宋殊禹身旁经过时,他稍作一顿,低声开口,“都说摄政王惯会忍耐,卧薪尝胆,韬光养晦,想不到本王还有幸见到摄政王如此按耐不住的时候。”

从今早到今晚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宋殊禹便已按耐不住地找上门了。

如今已是二十七岁的摄政王在这件事上表现得比一个毛头小子还不如,才一天不到就这么急吼吼地跑来找人。

一天时间算什么?

柳玉又不会长着翅膀飞了。

瑞王觉得好笑的同时也觉得新奇。

也不知柳玉究竟干了什么,竟然让堂堂摄政王如此记挂,无论是好是坏,柳玉这本事属实不小,不愧是柳春时的儿子。

……

翌日上午,柳玉新人上手,跟着谢松跑前跑后,勉强熟悉了茶坊的环境。

今儿不知怎的,来茶坊的客人特别多,雅间里也坐满了人,且多是茶坊的熟客,瞧见柳玉这张面生的脸,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柳玉勤快,一喊便跑得飞快,尽管腼腆得很,却得了不少熟客的喜欢。

有些熟客走时特意跟苏婆婆打了声招呼,说苏婆婆这次请了个好伙计,光看脸就赏心悦目。

这话被跑得汗流浃背的谢松听了去,顿时气得鼓起两边腮帮子。

晌午吃饭时,谢松和柳玉端着饭碗坐在后院的石凳上,谢松愤愤不平地往嘴里刨饭,一边咀嚼一边恶狠狠地说:“都是一群以貌取人的肤浅之人!”

柳玉无奈地听着,等谢松抱怨完,他才问:“茶坊里的客人一直都这么多吗?才上午就满座了。”

“不,也就今儿特殊罢了。”谢松探头探脑地环视一周,确定四下无人,才凑到柳玉耳边悄悄说,“昨晚出大事了,摄政王抓了瑞王!”

摄政王?!

柳玉想到摄政王和宋子臻关系亲近,不由得担心这件事是否也和宋子臻有关。

谢松又说:“这儿在外城,大家不敢在内城议论,于是跑来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