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摄政王府。

曾夷已经领了罚,脸色惨白地垂头跪在地上,虽然一身黑衣看不出什么,但是身上尽是浓郁的血腥味。

宋殊禹坐在案几的另一侧,从窗外洒进的明媚阳光映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目光落在曾夷僵硬的身体上。

“重新跟着原路线找,必须把人给我找到。”

“是。”曾夷声音嘶哑,随即又有些犹豫地说,“不过那样一来,我们可能会在瑞王那里暴露行踪,上次在码头和瑞王的人撞上,估计他们已经有所怀疑了。”

“一个闲散王爷罢了,知道也无妨,他掀不起多大风浪,倒是你们——”宋殊禹说,“若是再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就让人提着你们的脑袋来见我。”

轻飘飘的语气,却宛若巨山一般地压在了曾夷的肩膀上。

曾夷额间溢满冷汗,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是。”

“行了,去吧。”

曾夷迅速起身离开了书房。

宋殊禹仍旧坐在案几后面的椅子上,整个人几乎和沉寂的空气融为一体,许久,他才犹如活了过来一般,出声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邢秀。”

话音未落,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曾夷刚刚跪着的位置上,来人是个看着二十不到的少年,长有一双魅惑的凤眸,但表情极为冷,眼里覆着一层若有似无的戾气。

“主子有何吩咐?”

“你带人看着瑞王,今日之内,必须找出他的破绽。”

“是。”

其实现在不是和瑞王撕破脸的时候,他刚回京城,根基有所动摇,多树敌一人便意味着多一分危险。

可那个瑞王实在是犯了他的禁忌,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柳玉的头上。

他不管瑞王有何目的,只要碰了柳玉,他绝不饶恕。

“萧河。”宋殊禹放在案几上的手缓缓攥紧,他语气冰凉,自言自语地说,“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语间尽是杀意。

书房外头,曾夷站在圆木后的阳光阴影里等待,今儿天气清朗,凉风习习,长廊上挂着的烛台被吹得不断晃动。

见邢秀出了书房,藏在阴影里的曾夷连忙走了过去。

“邢司长。”

邢秀早就知道曾夷藏在那里,对方身上的血味太重,他还在书房时就嗅到了那股气味一直没有离开。

“曾司长有何贵干?”邢秀转身看去,面无表情的模样倒和摄政王有几分神似。

不过邢秀长相艳丽,更显女气,尤其是那双眼尾上挑的凤眸,若非眼神太冷,其勾人程度怕是比金凤楼里的花魁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这些话在心里想想便是,说出来十有八/九会引来杀身之祸——邢秀最恨别人拿他长相说事。

但凡是调侃过他长相的人,都被他大卸八块了。

曾夷收敛了心思,郑重地开口:“我们失职,在回来的路上跟丢了一个人,要是我们猜得没错,那个人很有可能来了京城,可京城这么大,我们没法在短时间内找到那个人,邢司长的主要任务都在京城完成,关系网比我们广,我们想请邢司长帮个忙……”

“让我帮你们找到柳玉?”邢秀开门见山地问。

“啊?是的。”曾夷略显尴尬,心想都快一年没见了,邢秀这个人还是这么直白。

“好。”邢秀答应得也很干脆,“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我尽力而为,并不保证能帮你们找到。”

曾夷满脸感激,拱了拱手:“多谢邢司长。”

邢秀点了点头,还要说些什么,却忽然瞥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提着裙摆匆匆忙忙地向他们奔来,发间的珠钗晃得叮呤直响。

原本没什么表情的邢秀瞬间变了脸色,嘴角肉眼可见地拉了下来,他当即闭上嘴巴,扭头就走。

“哎呀,秀秀,你别走呀!”女人穿着繁琐的衣服,行动颇为不便,但她还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一把拉住邢秀的手。

邢秀眉头紧蹙,语气厌恶:“放开。”

“秀秀,你听我解释,我原本没想去见那个人,可他跟我说他手里有我要的东西,我思来想去,只好亲自过去看看,结果他骗了我……”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邢秀冷言冷语地打断女人的话,但也任由女人抓着他的手,其实以他的能力,只有他想,女人不可能碰到他分毫。

“我说的都是真话,我这次没有骗你——”女人说到一半,冷不丁地发现了曾夷的存在,她疑惑地咦了一声,“曾夷,你何时回来的?”

“……”面露窘色的曾夷不得不停下准备偷溜的脚步,他讪讪一笑,“回夫人,属下半个时辰前回来的。”

“唉,你这一身血味,受罚了吧?”明檀的注意力被转移,自然而然地松开了邢秀的手,她不解地叉着腰说,“你们几个大老爷们究竟是怎么想的啊?大人让你们暗中保护一个人,你们真就偷偷摸摸得好像自个儿见不得光似的,要我说,若是你们直接对那个人坦白了身份,事态哪儿会发展到这一步?”

曾夷瞥了眼邢秀难看到了极致的脸,犹犹豫豫地说:“夫人……”

“大人难得如此重视一个人,所以你们也要打起十分的精神,一旦找到他就即刻向他坦白身份,让他知道你们是大人的人,他才不会跑。”

“夫人……”

“否则腿长在人家身上,人家不信任你们,想跑就跑,你们能有何办法?”

“夫人。”曾夷忍无可忍地打断明檀滔滔不绝的话,“邢秀都走远了。”

明檀这才想起自己过来是为了哄人,顿时表情一慌,连招呼都顾不上和曾夷打,连忙提着裙摆追人去了。

曾夷眼睁睁看着明檀跑远,耸着肩膀苦笑了下。

他们又何尝不后悔没有早些向柳玉坦白身份?他们担心柳玉藏不住事儿,把他们的身份乱说出去,才如此大费周章地隐藏在柳玉家的附近,谁知事情变成了这样。

最重要的是他们低估了摄政王对柳玉的在意程度。

……

船慢慢靠近码头,船上的人依次排队下船。

柳玉背着两个包袱跟在萧河身后,走在最后下的船,京城的码头比金都的码头还大,到处人声鼎沸,行人络绎不绝,甚至还有支着摊子卖食物的商贩。

来接萧河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萧河听说柳玉来京城寻人,起初让柳玉去他家住,被拒绝后,又说把柳玉送去客栈。

可柳玉哪儿好意思再麻烦萧河,他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坚持要自己找房。

萧河劝不住柳玉,只好作罢,在码头分别时,他再次叮嘱柳玉:“若是遇到困难,便来府上找我,康文已经把我府的地址给你了吧?”

“给了的。”柳玉感激地说,“谢谢萧叔叔。”

“把玉佩保管好。”

“好。”

告完别,萧河便走了。

柳玉第一次来京城,被京城的繁华热闹迷晕了眼,幸好他之前在金都逗留过几日,有了心理准备,倒是很快明白过来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找宋殊禹的办法无非两个,一是带着扳指去找正永当铺,二是直接打听到摄政王府的位置。

他原先打算先试一再试二,倘若一二试了下来都找不到宋殊禹,再另想办法。

可经历了船上的事后,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那个店小二说得没错,他孤身一人又在客栈里坐吃山空,很容易被人盯上,当务之急还是找个可以落脚且安全的地方。

打定主意,柳玉便打算趁着天色还早到处看看。

他正想找个人问路,恰在这时看到了那对老夫妻的身影,他们把大包小包交给两个小厮拿上马车,等东西拿完,才在两个小厮的搀扶下上车。

柳玉小跑过去:“钱爷爷,苏婆婆。”

老夫妻听见柳玉的声音,转头瞧见柳玉飞快地向他们跑来,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柳玉只跑一会儿就有些体力不支了,他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汗水,气喘吁吁地问:“你们知道京城哪儿有招工的地方吗?”

苏婆婆牵着柳玉的手,疑惑地说:“你不是来京城寻人的吗?问这个做什么?”

柳玉腼腆地笑了笑,眉眼弯弯,露出洁白的牙齿:“我想了下,找人并非一时半会儿的事,我还是先找份活儿干稳定下来好了。”

“你的想法是好,可那些招工的地儿招的都是卖苦力的工,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哪儿干得了?”苏婆婆看了眼钱爷爷,见自家老伴没有反对,才接着说,“不如你先告诉婆婆,你想找哪种活儿?”

柳玉毫不犹豫地答:“包吃包住的。”

“工钱呢?可有要求?”

这下柳玉纠结了好一会儿,小声说:“若是包吃包住的话,一天二十文会不会多了……”

以前他洗一件衣服才四文呢。

看苏婆婆愣着不说话,柳玉赶紧补充:“我力气大,可以干好多活儿!”

苏婆婆噗嗤一笑,和自家老伴对视一眼,她说:“二十文钱够买什么?你这要求也太低了,我们先上车,其余的后面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