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春华慌手慌脚地忙完,随后让卢召田把院子里的驴车拉到门口,她则催促还在赖床的卢连才起床穿衣。

卢连才脸色煞白,两只眼睛又青又肿,也不知熬了多少夜,好像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抽干了。

柳春华心疼得不行,一边帮卢连才穿衣一边劝道:“儿啊,咱们忘了在这里发生的事,等咱们去了新地方,就能重新开始了,到时候谁也不认识咱们,咱们想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

卢连才跟提线木偶似的抬起手又放下手,听了柳春华的话,他呆滞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起伏,眼珠子僵硬地转向柳春华。

“那我们家欠的钱呢?”卢连才问,“不还了吗?”

柳春华有片刻的心虚,但很快,对新生活的憧憬盖过了她对陆思齐那些人的惧怕。

“那么多钱,就算咱们拼死拼活地干活,也不知要还到何年何月,而且你也清楚咱家的情况,地荒了那么多年,杂草都有膝盖高了,你爹除了编竹筐还会什么?没了县上的那些屋子铺子,咱家连吃饭都成问题,拿什么还钱?”

“所以我们搬家又有何用?”卢连才皮笑肉不笑地说,“换个地方忍饥挨饿吗?”

“船到桥头自然直,换个地方总比留在这里每天担惊受怕的好。”柳春华麻利地帮卢连才系好腰带,刚把卢连才从**拽起来,忽然听得外面传来卢召田的一声嚎叫。

柳春华吓了一跳,赶紧松开卢连才的手,扭头就往外跑。

“怎么了?怎么——”

话未说完,最后一个字硬生生地卡在了柳春华的喉管里。

她当场僵在原地,惊恐地睁大眼睛。

只见他们家的院门不知何时被打开,院子里站了数十个身佩长剑且长得足够唬人的男人。

她家男人卢召田哆哆嗦嗦地瘫在地上,一把亮得晃眼的长剑比在他的脖子上。

毫无疑问,只要那只持剑的手稍作用力,卢召田的脑袋就会从脖子上掉下来。

卢连才跟在柳春华后面跑出来,见此情景,顿时吓得双腿一软,竟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别说一直呆在村里的柳春华了,连经常去县上的卢连才都没见过如此阵仗,争吵倒是见过不少,可谁会吵到一半反手掏出一把刀比人脖子上啊?

若是一不小心没把刀拿稳,那见了血,可不就是一条人命了!

“你们是谁?你们来我家做什么?你们还想杀人?!”柳春华拉着卢连才直往后退,话音刚落,她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她和卢连才一样站都快站不稳了。

卢连才更是怂到了极致,面无人色,恨不得整个人都缩到柳春华身后。

“放心,我现在不杀人。”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挤在院子里的人群纷纷往旁退去。

一个人从中间走了过来。

柳春华眼睛发红地死死盯着那个人:“是你……”

宋殊禹在距离柳春华几步之遥的位置停下,他没有表情的脸泛着一层冷色,半垂着的目光带着天然的压迫感:“是我。”

“你要干什么?你还嫌我们不够惨吗!”柳春华想起自己一家人的遭遇,心如火烧,抓狂地咆哮起来。

可咆哮到一半,脖子忽的一凉——一把长剑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柳春华的咆哮声戛然而止,她瑟瑟发抖地看了眼持剑的人。

那个人站在宋殊禹身旁,面无表情,似乎只要宋殊禹一声令下,那个人就会毫不犹豫地切掉她的脑袋。

“我来通知你们两件事。”宋殊禹仿佛没看见抵在柳春华脖子上的长剑,他冷冷淡淡地开口,“一,在还清债务之前不准离开玉潭村,二,这辈子只要见到柳玉就绕道走,也不要再想找柳玉的麻烦,否则刀剑不长眼,玉潭村百户以上的人口,没了两三个人也不会被人察觉。”

柳春华的眼泪鼻涕一起流,她失声痛哭:“我发誓以后绝不找柳玉的麻烦,我会走得远远的,让柳玉这辈子都看不到我,你就大人有大量,放我们一马好不好?”

宋殊禹道:“还清债务之后,你们去留随意。”

“可我们真的没那么多钱啊!”若非有剑抵着脖子,柳春华早已跪下来求饶了,“我们以前过日子靠的是收租,如今收不了租了,我们连温饱都解决不了,又哪儿来的钱还啊!”

闻言,宋殊禹缓缓扯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可脸上的笑意不到眼里,像是嘲讽的笑。

他笑着说:“这和我有何关系?”

柳春华身形微微一晃,脖子上传来一阵刺痛,有血液涌出,打湿了她的衣领。

她疼得面部扭曲,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吭也不敢吭一声,整个胸腔都被恐惧和害怕填满。

这下她相信了。

眼前这个男人真的会杀了他们。

等所有人都走后,柳春华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地,方才连反抗都不敢的卢召田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

“春华!你没事吧春华!你脖子流了好多血啊!”

卢召田惊恐万状地伸手捂住柳春华脖子上的伤口,转头想让卢连才去把杨郎中找来,却见卢连才呆呆望着敞开的院门。

他认出来了……

那个人是摄政王。

不仅因为那个人和画本中摄政王的形象有几分相似,更因为他清楚看见那个人随从之一的黑衣上绣了淡金色的鹰。

众所周知,黑衣带金鹰,是摄政王的人独有的标志,世上没人敢伪造这个标志,除非活腻了。

他之前就猜到那个人的身份不简单,居然能让县长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把胳膊肘拐了过去,可他做梦都没想到那个人会是摄政王。

柳玉捡到了摄政王。

不——

明明第一个发现摄政王的人是他!

要不是他把摄政王所在的位置告诉柳玉,柳玉怎么可能有机会把摄政王捡回去?那更不可能发生后面一系列的事。

应该是他才对。

摄政王的救命恩人应该是他才对!

方才卢召田被剑比着,他没哭,后来柳春华被剑割伤,他没哭,这会儿他想起往事,泪水大颗大颗地溢出眼眶。

他仰起头、张着嘴,连柳春华的死活都不顾了,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啊?

为什么!

……

年后,日子一下子就过得很快了。

到了初七,偷了好久懒的大家伙逐渐忙碌起来,只有柳玉还躲在屋里休息。

他最近感觉不太舒服,不知是那晚着了凉还是一个人呆着不太习惯,他精神恍惚,没事便躺上床睡觉。

少了宋殊禹的家里明显缺了人气,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他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好像变成了一个哑巴。

以前他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有多无聊,现在想来,总感觉以前和现在的孤单汇聚起来能化作一张巨网,把他罩了个结结实实。

又浑浑噩噩地躺了小半个月,院门被敲响,周正带着一帮子人敲锣打鼓地来到他家门外。

柳玉爬起来捆上头发,随意披了件衣服跑出去开门。

周正红光满面地站在人群前面,见柳玉出来,他赶紧对柳玉招了招手:“我们的大福星来了。”

柳玉一头雾水地走过去。

等门打开,周正喜气洋洋地对他说:“小玉啊,你可算是捡到宝了,也帮了我们玉潭村一个大忙,你救下的那个小伙子是京城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

旁边一个婶子高兴地附和:“人家公子说了,要好好感谢我们玉潭村。”

“最该感谢的人还是柳玉。”另个人说,“当初谁都怕麻烦,不敢收留人家公子,还是柳玉把人喊了回来,不然我们哪儿沾得到柳玉的光?”

“是是是,都是托了柳玉的福!”

柳玉被大家包围着,过了好久,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可能是宋殊禹离开之后做了什么。

宋殊禹可是摄政王的人。

再想到摄政王,柳玉感觉这三个字离自己好远好远,比玉潭村到京城还远,就像他和天上星星之间的距离。

今儿一早周正就去县上领了奖赏,奖赏很多,分下来家家户户都能得到,为此,周正特意办了一场席,全村人都能参加。

柳玉作为中心人物自然也得过去走走过场,他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头上戴着帽子,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吃饭时,杨郎中坐在他身旁,看他脸色不对,问他:“你生病了?”

柳玉没精打采,小声回答:“可能是之前着了凉。”

“那你可要好好休息了。”杨郎中指了指他的眼睛,“气短、无力、萎靡不振,再看看你的眼睛,涣散、充血、眼下乌青严重,最好开几服药好好调理一下。”

柳玉摸了摸自己的脸,尽管他看不见自己的样子,却也能猜到自己此时此刻看上去一定糟糕透了。

他点头说:“谢谢杨郎中,我过些天就去找你开药。”

然而话是这么说,等柳玉振作起来后,才发现家里积了一堆要干的活儿,还有宋殊禹抄的书籍,他也得拿去县上换钱。

不过这天刚刚立春,山上的积雪还没融化,不适合进山采药,也就省了一些力气。

柳玉用了好些时间才慢慢把家里收拾干净,他本想挑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去县上,可这天连着阴了小半个月,又是积雪融化的时候,比冬天还要冷上几分。

左右等不到好天气,柳玉索性呆在家里练字。

说来也是奇怪,以前他从早到晚地干活都不觉得累,现在只是看了一小会儿的书,就感觉肩颈酸痛、胸胀乏力、困意一波一波地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