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柳春华把县上的屋子铺子转给了柳玉,但是后续还有不少事需要柳玉亲自处理,于是第二天,宋殊禹陪着柳玉去找了租他屋子铺子的那些人。

柳春华和柳玉的事在桐溪县里闹得风风雨雨,那些人自然听过柳玉的名字,得知柳玉的来意后,便把自己的情况也说了一下。

那些人都是和柳春华签的契约,长则十年,短则三年,皆是按照每年年末收租一次的规矩,还好眼下快要入冬,即便他们和柳春华签的契约不作数也亏损不了太多。

然而问题在于若是柳玉要把屋子铺子收回去的话,他们不可能仅用三两天就把屋子铺子腾出来。

租了屋子的人还好说,收拾好行囊随便找个地方将就一阵子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可租了铺子的人就很为难了,尤其是陈老板这种做饮食生意的人,他的包子铺只要关门一天就会流失许多顾客,这几天为了不惹麻烦,他一直没有开过门,也不知损失了多少,陈老板不敢细算。

那么多出来的租金算谁的?

柳玉是受害者没错,他们又何尝不是飞来横祸?

陈老板愁容满面地抹了把脸,不停地唉声叹气。

没等柳玉出声,宋殊禹开口说道:“我有个点子,你们看看是否可行,柳玉的屋子铺子你们可以接着用,用到你们和柳春华的契约到期后的三个月为止,并且期间不会收取你们任何费用。”

陈老板等人闻言,大喜过望:“此话当真?”

“大家都是受害者,受害者之间何必相互为难?”宋殊禹说着,拖长了音调,“不过——”

陈老板等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不过什么?”

“不过你们也犯了识人不清的错,柳春华只是柳春时的姐姐,她没有资格处理柳春时的任何财产,你们贪图省事在未经求证的情况下直接和柳春华签订契约,如今遇到这种事,也怨不得他人不是吗?”

陈老板等人被说得哑口无言。

“我说这些话并非和你们算账的意思,只是想说责任不该由柳玉一人全部承担。”宋殊禹说,“所以我列出了两个条件,一是你们自己去找柳春华解决你们之间的契约问题,二是如果来年还想续约,现在就交钱和柳玉签订契约,至于没有签订契约的人,到时间可自行离开,当然柳玉也不会选择再和他签订契约了。”

柳玉坐在宋殊禹身旁,听着宋殊禹的话,没来由地有些紧张,手指僵硬地扣在一起。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他愣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宋殊禹的手。

宋殊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表面上却没什么变化,神色平静,冷淡的眼色挨着扫过犹豫不定的陈老板等人。

对陈老板等人来说,宋殊禹的做法实在过于咄咄逼人了,他们今天抽空聚集在这个茶坊里本意是想和柳玉讨价还价,最好让柳玉把日子宽限到明年,再把明年的租金降一降。

结果他们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宋殊禹怼得无话可说了。

偏偏仔细琢磨下来,宋殊禹的话可谓是滴水不漏,能让的都让了,提出的两个条件也没有太大的毛病。

“这——”陈老板缓缓说道,“现在就让我们做出决定是不是太赶了?我们多少也得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一下。”

宋殊禹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说:“都好几天了,你们再怎么商量也该商量够了吧。”

陈老板:“……”

“再者我们不是桐溪县人,每次过来都要费时费力,倘若我们不赶紧把这件事定下来,只怕衙门会把这件事交给那几个地痞处理,我猜他们应该没有我们这么好说话了。”

“兄弟啊,你们和那个柳春华之间的纷争关我们什么事呢?我们又没有做对不起你们的事,可你们如此逼迫我们。”一个铺子老板忍不住抱怨。

宋殊禹转头看去。

那个老板被宋殊禹冷冷冰冰的脸吓到了,立即闭上嘴巴,假装无事地看向别处。

“我们不仅多免了你们三个月的租金,还把选择权交给你们,你们去或留,我们不会做任何干涉,这也叫逼迫你们?”宋殊禹的语气不重,却明显比方才多了一层凉意,连眼神也沉了几分,“你们认为的不逼迫,怕是得从我们这里占到不少便宜吧?”

那个老板被戳中心事,顿时脸上一红,又气又恼地说:“诶,你这个人怎么能这么说呢?”

宋殊禹没再搭理那个老板,牵起柳玉的手站了起来。

“两个时辰后我们会回来这里,到时候你们只用告诉我们你们的选择,续约或者停止续约,其余的话,我们不想多听。”

说罢,宋殊禹带着柳玉走出茶坊。

柳玉愣愣跟在宋殊禹后面,直到走了一段路,他才反应过来地问道:“甄大哥,我们现在去哪里?”

宋殊禹还牵着柳玉的手,那只手很软,指腹上覆了一层不太明显的薄茧,但很暖和,在这阴沉的天气和萧瑟的秋风里,叫他不想放开。

只是顾及到他们走在大街上,宋殊禹挣扎片刻,还是放开了柳玉的手。

柳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手指微微动了动,随后慢慢收了回去。

“你不问我方才自作主张的事?”宋殊禹不答反问。

柳玉茫然地看着他:“什么自作主张?”

“自作主张替你决定免去他们三个月的租金。”

柳玉想了想,轻轻地哦了一声,他仰着脑袋,白净漂亮的脸上绽放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我们是一起的,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不存在自作主张一说。”

柳玉说得认真,眼里充满了对宋殊禹的信任。

以前他也是这么信任柳春华他们,可他给出去的信任从未得到丝毫回应,不过在宋殊禹这里就不一样了。

宋殊禹轻笑一声:“你就不怕我做出错误的决定?”

柳玉想了想,居然安慰起宋殊禹来:“错就错了吧,人生在世,不就是被许许多多的错误推着往前走吗?连杨郎中有时候都会认错药草,何况我们呢?”

宋殊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他情难自禁地伸手摸了摸柳玉的脑袋:“小玉,你真好。”

柳玉早已习惯了宋殊禹的动作,以往他都一动不动地由着宋殊禹摸,可这会儿不知怎的,他下意识地在宋殊禹的手心里蹭了一下。

于是他清楚感受到宋殊禹的手一僵。

“甄大哥,你也很好。”柳玉笑得眉眼弯弯,露出洁白的牙齿,“能遇见你,是我此生的幸运。”

宋殊禹没有说话,眼中有某种情绪闪过,但被他敛了下去。

他们去了菊香书肆,柳玉以为宋殊禹还要买书,谁知宋殊禹拿出了之前抄好的薄薄一沓宣纸交给书肆的伙计。

上次迎接他们的伙计没在,这次看店的人是一个看上去和柳玉差不多大的姑娘,她疑惑地接过宣纸:“这是?”

“我姓甄,几天前在你们书肆买了几本书拿回去抄写,你们这里有做记录。”宋殊禹说。

姑娘恍然,拿出一个册子翻了翻,很快翻到了那天的记录:“噢,是你啊,都抄完了吗?”

“暂时抄了两本。”

姑娘重新拿起宣纸,打开一看,脸上不由得流露出惊讶的表情,她这才抬眸认认真真地打量宋殊禹,再开口时,脸颊有些泛红:“你的字写得真好看,特意练过吗?”

宋殊禹言简意赅:“没有。”

“那你是——”

姑娘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宋殊禹直接打断:“我可以拿多少钱?”

“啊。”姑娘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她忙道,“我算算。”

宋殊禹点头:“好。”

姑娘办事十分利落,不多时便在算盘上噼里啪啦地算出了价格:“虽然你是第一次接我们店里的活儿,但是看在你抄得很好的份上,我先给你一两银子如何?若是以后你抄得多了,价格可以再谈。”

一两银子对普通人而言着实不少,可宋殊禹实打实地抄写了整本书,以他抄书的质量加上自费的宣纸成本,一两银子就着实不多了。

毕竟书里有不少生僻字,光是卖都要卖到三四两的银子。

不过书肆不是做善事的地方,稍微压压价,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以。”宋殊禹说,“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家里还有三本要抄的书,里面的内容不比这本简单,你的册子上应该记录了书名,我会在一个月内把它们抄完拿来交给你们,相对的,你今天要预支二两银子给我。”

“二两?!”姑娘又惊又诧,满脸的不可思议,“我们书肆没有预支银两的说法,何况还是二两银子,你就算找其他书肆也不会有人答应你这个条件。”

“是吗?”宋殊禹伸手去拿姑娘手里的宣纸,“那我找其他书肆问问好了。”

姑娘心里一急,连忙后退躲开宋殊禹伸来的手,她没想到宋殊禹的态度坚决到连商量的意思都没有,只能软下语气:“你借了我们书肆的书,还在我们书肆登记过了,抄好的东西就该交给我们书肆,这是规矩呀。”

宋殊禹收回手,眉宇轻拢,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姑娘:“你仔细看看你的册子,我究竟是的借你们的书还是我自己买的书。”

姑娘愣了愣,拿起册子仔细一看,才发现宋殊禹借的是几个画本,剩下四本书都是他自己出钱买的。

姑娘:“……”

这个人也太能算计了吧!

“我要三两银子,你这里不行的话我就去别家问问。”宋殊禹还是那句话。

姑娘咬紧牙关,犹豫许久,又展开宣纸看了好几次,最终狠下心来答应了:“那二两银子你得写一个欠条。”

“好。”宋殊禹并不意外,他似乎猜到姑娘会同意。

欠条是柳玉写的,宋殊禹不是玉潭村人,他写的欠条用处不大。

经过后面的沟通,柳玉才知道姑娘是书肆老板的小女儿,只要得空便会过来帮忙看店,姑娘喜欢看书看画本,书肆里卖得最好的书和画本都被她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多遍。

柳玉艰难写欠条的时候,姑娘也拿了三两银子过来,她把三两银子递给宋殊禹。

宋殊禹正在指导柳玉如何写欠条,有柳玉不会写的字,他就在另一张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来,让柳玉照着写。

柳玉写得慢,又怕耽搁时间,肉眼可见地着急。

宋殊禹轻拍他执笔的手背,温声细语地说:“没关系,慢慢写,不着急。”

姑娘一直看着宋殊禹的脸,心想这个人和方才面对她时简直判若两人,若非她长了眼睛知道是个少年在写欠条,她还以为这个人在教自个儿媳妇练字呢。

想着想着,她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歪下头去,咦了一声:“你长得好像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