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被困在桌子和宋殊禹身体的方寸之中,手指猛地攥紧衣摆,他坐得笔直,身体僵硬,睁大的眼睛又惊又恐地望着宋殊禹。

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慢慢拉近,无数念头在他脑海里涌现。

若是往常,他不一定知道宋殊禹想要做什么,可两天前他看了那个画本,画本里那两个男人亲密的姿势像极了现在的他们……

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可他的双手乃至身体都不听自己的使唤。

最后他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在等待结局的到来。

在宋殊禹呼出的气息扑上他脸颊的那一瞬,他的身体狠狠地抖动了一下,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只知道,若是宋殊禹不快些,或者若是重来一遍,可能他再也没有同样的勇气来面对这一切。

宋殊禹察觉出了他的紧绷,掌着他脸颊的手往下落去,轻轻覆盖在了他的手上。

就在宋殊禹的嘴唇快要贴上来的时候,外面陡然传来周正的喊声。

“小玉,你收拾好了吗?”周正一边喊一边咚咚咚地敲打堂屋的门,“衙差大人都在外面等着,你可要赶紧些。”

突如其来的声音宛若一根细长的针,一下子戳破了柳玉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

只听得啪嗒一声。

原本围绕在柳玉身边的绮丽梦境在顷刻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柳玉如梦初醒一般,双脚终于踩到了实处。

与此同时,他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迟来的羞耻侵占了他的全部感官,他连忙从宋殊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好、好了。”柳玉扬声回答,“我马上出去。”

答完,他又结结巴巴地对宋殊禹说,“甄、甄大哥,麻烦让让,我、我要出去了。”

他眼神飘忽,不敢把视线落到宋殊禹身上,一张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宋殊禹看着柳玉的身体不断往后靠去,试图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可地方就这么点大,柳玉再往后就要贴到桌子上了。

他轻叹口气。

虽然很可惜,但现在确实不是时候,刚刚他还是太冲动了。

“好。”宋殊禹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停顿了下,才慢慢起身让开。

柳玉提着一口气,飞快地站了起来。

不过他忍住了没有直接往外走去,站在原地低声开口:“那我走了。”

“嗯。”仗着柳玉不敢抬头,宋殊禹放任自己肆无忌惮的目光在对方身上游走,从绯红的脸颊到紧绷的下颌,再到纤细的脖颈。

再出声时,宋殊禹的声音又沙哑了几分,“注意安全,记得躲着柳春华他们,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也许他们会在穷途末路的时候把仇恨发泄在你身上。”

“好。”

“有任何事去找钱永丰,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他都不会拒绝。”

“好。”

宋殊禹安静片刻,蓦地笑了笑:“快去快回,我在家里等你。”

“……”柳玉有意放缓的呼吸声明显一重,他愣了好一会儿,随即嗯了一声,便匆忙离开了。

看他的背影,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宋殊禹走到门口,目送柳玉跟着那两个衙差走远。

柳玉他们一走,院子里就只剩下周正了。

周正倒是想跟到县上去看看,他十分担心柳玉,可住在县长府上的那两位大人今天就要下玉潭村,他还要出面招待,根本抽不出身。

好在一直以来都很照顾柳玉的张婶子和王婶子准备带上自家男人去县上给柳玉撑腰,柳玉并非孤立无援。

勉强好受一些的周正走到宋殊禹面前,随口问道:“你的伤势如何了?”

宋殊禹回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多谢里长关心。”

“那就好。”周正迟疑了下,又问,“那你的记忆呢?恢复得如何了?能记起以前的事了吗?”

“记起了一些,但不多,也对我寻找家人没有太大帮助,所以我没告诉过里长和杨郎中。”

闻言,周正狐疑地看了宋殊禹一眼,只见宋殊禹一脸淡然,眼神不躲不闪,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周正心道可惜,只能安慰宋殊禹:“没关系,左右你的伤势还没好完,好好养着,慢慢恢复记忆。”

宋殊禹点了点头。

“那你快回屋歇着吧。”周正看了看天色,顿时愁眉苦脸起来,“县上来了两位大人,我还要赶着过去招待他们。”

“两位大人?”这句话引起了宋殊禹的注意,他的眉尾稍稍抬起,表情中有了细微的变化,“县长不是在县上为人主持公道吗?怎么又带人来了村里?”

那变化非常细微,并且一闪即逝,周正来不及捕捉,并未察觉什么。

周正抓了抓下巴,还沉浸在自己的一腔烦闷当中:“下来的大人不是县长,是从京城过来的大人,他们的身份比县长还高,连县长也要对他们以礼相待──”

周正都快把话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于是他赶紧打住话题。

“总之我还有事,你就在家里好生歇着,小玉那边有了消息的话,我会过来告诉你的。”

宋殊禹客气应下。

周正一走,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宋殊禹确认了一下院门和篱笆,随后把在笼子里关了一宿的鸡鸭放出来。

鸡鸭们一哄而出,在院子里乱窜,到处寻找装着吃食的盆子,结果盆子是找到了,但里面的东西早被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一层残渣附在盆面,看上去脏兮兮的。

一颗颗毛茸茸的黄色脑袋不甘心地对着盆子啄来啄去。

忽然,一只脚从后伸来,力道很轻地将几只几乎埋进盆里的鸡鸭拨到边上。

紧接着是两只手,拿走了地上两个脏兮兮的盆子。

以前这些事都是柳玉在做,柳玉干惯了脏活累活,每天还要清扫鸡鸭的粪便,清洗两个盆子对他而言实在不算什么。

然而对宋殊禹来说就不一样了。

尽管已经看柳玉做过很多遍,可亲自上手之后还是感觉生疏,他第一次如此笨手笨脚。

洗完盆子,宋殊禹把柳玉早先准备好的菜叶切碎,和昨天特意剩下的稀饭一起装进盆里。

饿了一宿的鸡鸭也不在院子里乱窜了,饿狼扑食似的挤在两个盆子周围。

宋殊禹又拿来笤帚把院子扫了一遍,将需要晾晒的药材均匀铺在放了一张白布垫着在地上。

忙完这些,他没有急着回屋,而是把装完药材的簸箕放到边上,抬脚朝一边篱笆走去。

他在篱笆前停下,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树后的人坚持不住地走了出来,是不久前才过来看了热闹的一个婶子。

宋殊禹记性好,虽然不认得这个婶子的身份,但是记得这个婶子的脸。

当时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柳玉身上,只有这个婶子一直在偷偷摸摸地打量着他,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待婶子磨磨蹭蹭地走到自己面前,宋殊禹才面无表情地开口:“有事吗?”

“我们之前见过几次,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婶子期期艾艾地说,“我姓文……”

话未说完,就被宋殊禹打断:“不记得了。”

文婶子没想到宋殊禹如此干脆果断,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还以为宋殊禹只是看上去凶,实际上外冷内热,否则也不会帮柳玉那么多的忙了。

可她独自面对宋殊禹时,才发现宋殊禹的性格当真和他表现出来的一模一样——冷淡、漠然、生人勿近。

安静的空气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尴尬,几乎化为实质,一下下地撞向文婶子。

她头皮发麻,恨不得当场转身就走,可转念想到王婶子说的那些话,她还是把放弃的冲动压了下去。

“不记得也没事,以后多来往就记得了。”文婶子讪笑两声。

等她笑完,宋殊禹脸上的表情没有发生丝毫变化。

“……”文婶子慢慢没了声儿。

宋殊禹重复了方才的话:“你找我有事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来问问你身体恢复得如何了──”文婶子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还听说里长一直在帮你寻找家人,找着了吗?听你的口音不像这里的人,也不像桐溪县的人,可能是其他县城的人,不过柳玉捡着你的那天,你身上穿的衣服和我们这些乡下人可不一样,说不定你还是哪个达官贵人呢!”

文婶子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宋殊禹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文婶子。

等文婶子说完,他终于慢条斯理地问道:“说完了吗?”

“……说完了。”

“说完了就请回吧。”宋殊禹居高临下,眼神里不带一点温度,“我暂时没有婚配的想法,有劳婶子费心。”

“……”文婶子猛惊,她还没来得及把话扯到正题上呢!这个人怎么知道她要说什么?

宋殊禹没给她反应的机会,转头走了。

文婶子看着宋殊禹的身影消失在屋门后面,顿时开始后悔这次的莽撞了,她应该打听清楚再做决定。

看吧,碰了一鼻子灰。

事已至此,她也怨不得别人,只能灰溜溜地回到家里。

她的小女儿付秀妮正从屋里出来,见她回来,便问了一嘴:“娘,你去哪儿了啊?村里发生那么大的事,你不去县上帮忙就算了,连找都找不到你的人。”

文婶子刚吃完闭门羹,心情不佳,烦躁地摆了摆手说:“你急什么急?去县上帮忙的人多得去了,不差我这一个。”

“哎呀,你不要这样嘛,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其他人都去了,我们不去哪儿说得过去啊?”付秀妮拉住准备进屋的文婶子,晃着文婶子的胳膊,撒娇地说,“娘,我们也去一趟县上嘛,我担心柳玉又被他那个坏姑姑欺负,我们去了也好帮着说说话。”

文婶子甩开付秀妮的手,疑惑地转头:“你怎么这么关心柳玉的事儿?你自个儿的事儿完成了吗?”

付秀妮啊了一声:“我自个儿有什么事儿?”

“当然是你的婚姻大事儿!”文婶子咬牙切齿地点了一下自己小女儿的脑袋,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抱怨了一下,“我方才去找住在柳玉家里的那个小伙子了,我看那个小伙子不错,有长相有头脑,之前穿的还是我们没见过的料子,家里少说也应该是个做生意的。”

付秀妮一听这话,立即明白了自己娘在打什么主意,她满脸惊恐,脑袋一下子摇成了波浪鼓:“娘!你干嘛呢?我又不认识那个人!”

“你以为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要不是你东挑西拣,我至于为了你的事儿把脑袋都愁大了吗?”

“那你也不能随便给我找人啊!”

“那你自己去找!”文婶子气得两手叉腰,嗓门巨大,“你自己找一个来,省得我一天东奔西跑。”

“我……”付秀妮梗了一下,突然沉默下来,但没沉默多久,她很小声地说,“我看柳玉就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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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