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摘来的万寿果已经晾干了,柳玉留出一部分放在家里,另一部分则分成数量相等的十几份,分别用清洗干净的芭蕉叶装好。

装到最后一包时,柳玉发现多出来了几个万寿果,便拿起万寿果塞进嘴里,顺便递了一个给正在放笔墨的宋殊禹。

宋殊禹接过万寿果,吃得倒很斯文,见柳玉还在往嘴里塞,问道:“这不是你要给孩子们的吗?”

“多了。”柳玉吃得急,嘴里一下子塞了三四个,用力咀嚼的时候,两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看上去有些像卖力进食的兔子。

宋殊禹手里还拿着咬了一半的万寿果,他也不吃了,目光专注地看着柳玉吃。

柳玉嚼了大半才发现宋殊禹一直在看着他,不由得歪了下头,催促道:“你看着我做什么?吃呀,这里还有几个呢。”

“你不是还没装完吗?你把多出来的装进最后一包里不就行了?”

“那不行。”柳玉立马摇头否定了宋殊禹的提议。

“为何不行?”

“那样一来就不公平了。”柳玉一本正经地说,“其他芭蕉叶里都是相同的数量,只有最后一包芭蕉叶里多出九十个,那最后一包应该给谁呢?”

“你想给谁就给谁,你喜欢谁就给谁。”

“那样做是偏心。”

宋殊禹笑了笑,低头翻开专门用来记账的宣纸,指尖由上往下地掠过一排名字,最后停在其中一个孩子的名字上面。

“给他如何?”宋殊禹缓缓开口,“蒋松,他是那群孩子中最大的一个吧?勤快、认真、负责,最重要的是,他好像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妹妹,比其他孩子更需要钱,若是给他一点甜头,想必他会更加卖力地帮你干活。”

柳玉慢慢咽下嘴里的万寿果,却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是沉默地望着宋殊禹。

宋殊禹笑道:“怎么了?”

半晌,柳玉颇为生气地开口:“甄大哥,你的建议一点也不好。”

“哪里不好了?”

“你这是让我对他们进行差别对待。”

“在生活上都很少有一碗水端平的时候,何况你们之间涉及到了金钱利益?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你也应当学会分辨他们之中谁是‘良禽’,适当的竞争、适当的攀比以及适当的鞭策,才能让一件事更加长远地发展。”

听到最后,柳玉的眉头几乎拧成一个结。

“甄大哥。”柳玉动作飞快地用细绳把最后一包万寿果捆好,他双手撑在桌上,第一次用如此郑重其事的语气对宋殊禹说,“你说的法子是县上那些做大生意的老板对待自家伙计的法子,他们和自家伙计身份有别,无须讲究情面,所以需要列出那么多的条条框框相互束缚。”

宋殊禹坐在长条凳上,安静地吃完剩下半个万寿果。

听了柳玉的话,他眉尾稍扬,看向柳玉的目光中多了一些诧异。

他原以为柳玉不懂这些道理来着。

“可那些孩子不是我雇来的伙计,他们愿意每天上山下山地跑就是在帮我的忙,我应该公平对待他们每一个人。”柳玉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虽然他们都是孩子,但是我把他们当成我的朋友。”

宋殊禹眼里的诧异加深,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难看,沉声问道:“若是有朝一日,你以为的朋友背叛了你呢?”

“背叛我?”柳玉仔细想了想,恍然地说,“你是说他们跑去帮其他人采药?”

宋殊禹没吭声。

“那也没关系呀。”柳玉说,“要是别人给他们的钱比我给他们的钱多,他们去帮别人的忙也无可厚非嘛。”

宋殊禹观察着柳玉的表情,见柳玉一脸坦**,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不由得摇头一笑:“你倒是想得开。”

柳玉平时大大咧咧惯了,却在这个时候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坐到宋殊禹身旁的长条凳上,轻轻拍了拍宋殊禹的肩膀以示安慰:“甄大哥,亲人之间都会相互背叛,何况没有血缘关系的朋友呢?有朋友背叛我,那也肯定有朋友不会背叛我,只要不会背叛我的朋友还陪在我身边就行了。”

宋殊禹问:“那背叛过你的朋友要怎么办?”

这个问题就很难了。

柳玉简单的人生中何曾经历过“背叛”这么复杂又严重的事儿?

他挠了挠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有谁背叛过他,于是他只好把柳春华拉出来:“我不理她就是了,眼不见心就不烦,她过她的,我过我的。”

“这个法子好。”宋殊禹笑着摸了摸柳玉的脑袋,指尖碰到发丝时传来的顺滑触感让他心里的烦躁莫名消失了许多,他说,“还是你聪明。”

柳玉看着宋殊禹发自内心的笑容,心中也欢喜极了。

他第一次如此希望宋殊禹的手可以在自己头上停留得久一些。

可惜他刚这么想完,外面忽然传来孩子们闹腾的声音,他吓了一跳,瞬间有种做贼被抓的感觉,噌地一下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孩、孩子们来了,我出去看看。”话音未落,柳玉逃也似的跑出了屋子。

宋殊禹抚摸柳玉脑袋的手落了空。

僵硬片刻,他五指收拢,捻了捻指尖,才缓缓将手放下。

指尖的触感仍在,可手里空空落落的感觉让他不太适应。

……

孩子们又背了许多药草过来,这阵子为了处理药草,柳玉都没再亲自进过山。

不过家里的柴火已经用尽,他还是得挑个时间进山一趟。

孩子们领了钱又各自拿了一包万寿果,别提有多高兴,一个个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

要离开时,王婶子的小儿子胡祥突然想到什么,跑来对柳玉说:“玉哥哥,昨儿你姑姑找我娘打听了你卖药材的事儿,我娘什么都没说,你姑姑肯定又找别人打听去了。”

柳玉愣了下:“她打听这个做什么?”

“玉哥哥你傻呀。”旁观的小孩嚷嚷,“当然是听说玉哥哥赚了钱,也想来蹭一蹭,这些都是我娘说的。”

胡祥不甘示弱地嚷道:“玉哥哥你可要小心一些,不要再和那个坏婶子来往了!”

“就是就是!”旁边的小孩和胡祥对着嚷,“不然又要被坏婶子欺负啦!”

柳玉被这两个小孩的举动逗得直乐,捂着嘴,笑得一双圆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谁知他才乐到一半,两个小孩就突然打起来了。

柳玉脸上顿时没了笑容,连忙挡到中间劝架。

可两个小孩都打得红了眼,压根不听他的话,四条胳膊拼命挥来挥去,连之前宝贝着的万寿果落到地上都不管了。

其他孩子见状,纷纷退到边上起哄。

“打起来啦!打起来啦!”

“胡祥和沈万里打起来啦!”

“你们不要打了!”只有夹在中间的柳玉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他一手抓一个,偏偏孩子在打闹时的力气大得不行,他根本抓不住。

几个回合下来,柳玉非但没把两个孩子分开,还无缘无故地挨了他们好几下。

虽然两个孩子都收敛了力气,拳头打在身上不怎么疼,但柳玉还是心累极了,他被两个孩子扯得东倒西歪,声音越来越无力:“你们能不能不要再打了,你们听下话嘛……”

刚一说完,两个孩子就停了下来。

柳玉以为他们终于想通了,正要高兴,却见两个孩子直接被一双手提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这么喜欢打架,我把你们关进屋里打上一天一夜如何?”

方才还在起哄的其他孩子霎时没了声儿。

被宋殊禹提了起来的胡祥和沈万里也像是两只被抓住了命脉的小鸡仔一般,连眼睛都不敢往旁边转动一下。

柳玉见两个孩子的脸都白了,赶紧劝道:“甄大哥,你先放他们下来吧,两个孩子闹着玩呢。”

“我看他们都快打到你身上去了,还叫闹着玩?”宋殊禹明显很不高兴,眼神沉得吓人。

柳玉都被宋殊禹的眼神吓得一动不敢动,何况本就害怕宋殊禹的孩子们?

其他孩子一窝蜂地躲到柳玉身后,被宋殊禹提着的胡祥和沈万里也想往柳玉身后躲,无奈宋殊禹没有松手的意思,他们只能可怜巴巴地望向柳玉:“玉哥哥……”

柳玉见状,不得不去抓宋殊禹的手:“甄大哥……”

宋殊禹脸色发青地把两个孩子放到地上。

胡祥和沈万里的脚刚着地,就争先恐后地挤到了柳玉身后。

宋殊禹看着胡祥和沈万里悄悄探出来的脑袋,说:“你们想怎么打架,我都不会管你们,但若是你们牵扯进了其他人,我就把你们关进屋里让你们打个够。”

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

宋殊禹问:“听见了吗?”

“听、听见了……”

“大声点。”

柳玉感觉两个孩子被吓得站都快站不稳了,便搂着他们说道:“听见了听见了,他们都听见了。”

“……”宋殊禹沉默片刻,对柳玉叹了口气,“你就惯着他们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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