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柳玉从那个家里搬出来后,就从未再回去过,柳春华也没有过来看望他的意思,姑侄俩明明住在一个村子里,却硬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上。

柳玉走到一半就渐渐慢了脚步,确定了柳春华等的人是他,才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很快,他在柳春华面前停下。

虽然他们是带着血缘关系的姑侄俩,但是实话实话,他俩长得完全不一样。

柳玉的长相像他爹,皮肤白、眼睛圆、脸蛋小,看上去纯良又无辜,而柳春华眼眸细长,鼻尖高挺,嘴唇只有薄薄的两片,看上去尖酸又刻薄。

柳玉的神情没了之前的轻松,他眉眼略微下沉,张嘴喊道:“姑姑。”

柳春华没有急着说话,她眉头轻拧,目光毫不客气地上下一扫,把柳玉从头到脚地扫了一遍,才语气不善地开口:“怎么现在才回来?。”

柳玉道:“我去河边洗衣服了。”

“一大早的跑去洗衣服,你还真是勤快。”柳春华早晨起来忙完家里的事便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了,谁知一等就是大半天,她心里窝火,说起话来也阴阳怪气。

不过柳玉早已习惯了柳春华的脾气,他不咸不淡地问道:“姑姑找我有事吗?”

柳春华左右一看:“这里不好说,我们先进去。”

柳玉点了点头。

看来柳春华确实有要紧事说,一进院里,她便赶紧关上院门。

柳春华还要向屋里走,却被柳玉出声喊住。

柳玉脱下背篓放到地上,一边架起晾衣服的竹竿一边头也不回地对柳春华说:“姑姑要说什么就在这里说吧,里面有人歇着,我也要晾衣服。”

柳春华一听这话,顿时不高兴了,回头瞧见柳玉闷头晾着衣服,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只觉心窝里的火气蹭蹭上涨。

“有人?是那个你从河边捡来的来路不明的男人吧?”柳春华甩手走到柳玉身旁,这些话在她肚子里憋了一宿,说出来时带有许多恼怒,“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你还捡了一个男人回来。”

柳玉把竹竿上的衣服铺展开来,面对气得跳脚的柳春华,他倒是十分平静。

“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上天让我遇到了他,我就不能见死不救。”柳玉回答得不卑不亢。

柳春华两眼一瞪:“你这话的意思是我家连才就是个见死不救的人了?”

柳玉道:“我没这么说。”

柳春华咬紧牙关,心想柳玉绝对是这个意思!

柳玉和他爹年轻时候当真一模一样,尽会做面子功夫,把大家哄得团团转,反而是她这个表里如一的老实人遭到了同龄人排挤。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我过来是来跟你说一声。”隔着晾满衣服的竹竿,柳春华冷声冷气地说,“你要救人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但丑话说在前头,你别把连才扯进来,若是今后出了什么意外,也甭想打着柳家人的名头让我帮你收拾烂摊子。”

话音落下,柳玉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的皮肤被晌午的阳光照得雪白,黑眸明亮,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柳春华。

半晌,他道:“姑姑,我还叫你一声姑姑是念着你对我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可实际上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瓜葛,我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昨儿连才也在的话,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到你们。”

话不投机半句多。

说罢,柳玉收好昨儿晾干的衣服,堆在臂弯里,另一只手提起空背篓,抬脚便往屋里走。

刘春华看着柳玉的背影,心中别提有多憋屈。

她原想过来把柳玉教训一顿,结果被柳玉的三言两语堵得胸口发疼。

好人全让柳玉和他爹做了。

坏人全让她和她儿子当了。

好像他们母子生来就是衬托这对父子的存在。

凭什么啊?

他们母子哪里差了?

柳春华在院里站了许久,直到指甲掐得手心生疼,她嘶了一声,抬起手来吹了吹,转身愤愤不平地走出院子。

刚走出去,她迎面撞上一个人,是住在旁边的张婶子。

张婶子手里拿着纳了一半的鞋底,警惕地盯着柳春华:“你怎么来了?”

柳春华曾经因为一些小事和张婶子闹过矛盾,因此两人向来不太对付,加上张婶子护着柳玉,柳春华就更讨厌这个女人了。

“什么叫我怎么来了?我侄子住这儿,我不能来吗?”柳春华没好气地说。

“哟。”张婶子眉尾一挑,比柳春华还阴阳怪气,“你还知道小玉是你的侄子呢?你不是早把他赶出来了吗?”

这句话正好刺中柳春华的痛处。

“什么我把他赶出来了?是他自己提议搬出来,你少胡说八道!”

张婶子见柳春华气得满脸涨红,心里高兴极了,还乐呵得笑出了声:“这叫什么?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相信了?小玉是不是被你赶出来的,大家伙都清楚得很!”

“你——”柳春华怒不可遏,正要上前一步和张婶子理论,却被一只突如其来的手挡住了去路。

柳春华转头看去,霎时脸色一喜。

来人居然是她夫家的外甥苏元。

苏元长得人高马大,往她跟前一站,几乎挡住了全部光亮,他单肩挎了一张长弓,背后背着一个很大的竹筐,竹筐面上塞满了猪草,底下有血水浸出,一滴滴地落在他的后脚跟。

柳春华一眼看出苏元今日的收获颇丰。

只是苏元估计回来得急,连猎物的血水都没处理干净。

柳春华的目光在苏元的背篓上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转上苏元脸上,她霎时没了之前汹涌的气势,嘴巴一扁,一副委屈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阿元,你来得正,要不是你来了,二舅妈受人欺负都没人知道。”

“谁敢欺负你啊?”张婶子可不吃柳春华那一套,“你不欺负小玉就谢天谢地了。”

柳春华眼眶发红:“我何时欺负过柳玉了?”

“以前我不清楚,方才不就有过一次吗?”张婶子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信誓旦旦地说,“我这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小玉在院里晾衣服,你就在旁边骂骂咧咧,不然你以为我急着过来干什么?”

“你胡说八道!”柳春华连忙看向苏元,“阿元,你快帮二舅妈说几句啊!你就这么由着她欺负二舅妈吗?”

可惜苏元不为所动。

他眸光泛着冷意,落在柳春华身上,让柳春华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柳春华仰头和苏元对视片刻,心中生出些许畏惧,她突然感觉这个外甥的高大身形像一座巍峨的山峰,巨大的阴影罩得她喘不上气。

“阿、阿元?”

“二舅妈,小玉都搬到这里来了,你就放过他吧。”

柳春华猛地愣住,脸色发白。

“以后你还是别来了,否则就算你是我的二舅妈也没用。”

苏元不给柳春华解释的机会,说完就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柳春华想追,却被张婶子拦住。

苏元径直走到屋门外,敲了敲门。

柳玉正在屋里叠晾干的衣服,听见响声,快步走过去开了门。

见来人是苏元,柳玉瞬间不自在起来,搭在屋门上的手指抖了抖,等冷静下来后,他小声喊道:“元哥哥。”

苏元问:“我可以进去吗?”

柳玉犹豫片刻,往旁让了让:“进来吧。”

这是苏元第一次拜访柳玉家里,尽管心有好奇,可他还是按捺住了蠢蠢欲动的心情,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神乱瞟。

不过被柳玉领到桌旁时,他还是多了眼挂在对面的粗布。

里面就是卧房了。

那个男人应该躺在里面的**。

想到这里,苏元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放下竹筐,把长弓靠到墙角,坐到长椅上后,他伸手接过了柳玉递来的茶水。

桌上还整齐有序地放着柳玉叠好的衣服。

柳玉坐到苏元对面,背对卧房,一边叠剩下的衣服一边问苏元:“元哥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苏元喝了口茶水,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听说你昨天在河边救了个人回来,我想问问那个人的情况如何了。”

柳玉把叠好的衣服放到一起,回答:“郎中说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他还在昏迷当中,也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所以你打算收留他?”

“嗯。”柳玉说,“等他醒来再说。”

“倘若他一直不醒呢?”

“里长会想法子的。”柳玉笑了笑,“里长说忙完这阵子就找个地儿安顿他。”

苏元不悦地蹙了蹙眉,手指紧扣茶杯:“里长也太不负责了,哪儿能随便把人扔你这里,他明知道你的情况……”

顿了顿,苏元深吸口气,稳住逐渐暴躁的情绪。

“你这里连张多余的床都没有,你把床让给他了,你睡哪儿?你总不能和他挤一张床吧?”苏元的话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酸意,他思虑再三,终是把心中的话问了出来,“不如你去我家,我的床大,能睡下我们两个人,等他醒了,你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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