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顾及到柳玉年纪小,不想柳玉看到这么血腥的画面,便把柳玉赶到了屋外。

柳玉抱着膝盖坐在门槛上,等了许久才听见屋里传来脚步声和李叔喊他的声音。

他赶忙起身进去。

刚好李叔从卧房出来,手里端着装了水的木盆,正是他之前准备的那盆水,只是放了太久,水面上早已没冒热气。

李叔把木盆交给柳玉,桌上微微晃动的烛光映着他颇为严肃的表情:“小玉,你把这盆水拿去倒掉,再准备一盆干净的热水。”

“好。”柳玉点了点头,端着木盆就往外走。

此时外头的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残存的余光正在一点点地收拢到连绵的群山之下。

柳玉端着木门走出院门,把水往篱笆边倒时,他发现原本清澈的水被染成了浑浊的血色。

想起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柳玉眉心紧蹙。

接下来,他又烧了好几盆热水端进去。

等郎中处理好男人的伤势后,夜幕已是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周正让李叔送走郎中,随即把柳玉喊进卧房。

许是在外面呼吸久了新鲜空气,柳玉踏进卧房就嗅到了一股血腥味,有粗布隔着,血腥味散不出去,在卧房里越积越浓,有些难闻。

柳玉朝**看了一眼。

男人上半身的衣服全被剪开,胸膛的伤口被一层层的白布包裹,男人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呼吸极轻,没有清洁过的脸和身上布满血污。

柳玉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周正站在床的另一侧,双手背在身后,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柳玉轻声询问:“里长,他怎么样了?”

“人是没事了,可能否醒来,还是要看他自身的造化。”周正皱着的眉头始终没能放松下来,他转过头,打量了一番屋内的环境,最后把目光落到柳玉身上。

柳玉察觉到周正有话要说,便安静地等待下文。

果然,周正叹了口气:“郎中说他算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的人,在伤好之前不宜乱动,我想……”

说到这里,周正有些说不下去了,眼神里尽是尴尬之色,甚至不敢直视柳玉的眼睛。

柳玉却从周正的欲言又止里猜出了什么,他沉默片刻,像是做出了决定一般,开口说道:“里长,毕竟是我让几个叔伯把他从河边带回村里,我理应承担一些责任,在他醒来之前,就让他在我这里休养吧,我也会尽力照顾他。”

虽然周正的确就是这么个意思,但是听见柳玉主动提出来后,他还是少不得地感到了愧疚,他难得无措,抬起手来搓了搓:“麻烦你了。”

柳玉笑了笑:“不麻烦。”

救人性命的事儿,哪儿能说麻烦?

而且柳玉也有自己的考虑,他家里条件差,无法多养一张嘴,可眼下男人昏迷不醒,压根费不了多少粮食,顶多花些精力照看一下。

等男人醒来就好了。

到时让里长帮忙传信给男人家里,用不了多久,男人就会被他的家里人接走。

时候不早,周正也该回去了。

柳玉找来一盏灯笼点了交给周正,并把周正送到院门外面。

周正说:“京城里刚变了天,虽然我们这儿天高皇帝远,但并非丝毫不受影响,这些天你们都看到了,我简直忙得脚不沾地,等我把手头的事儿处理完了,甭管那人醒没醒,我都找个地儿给他安顿了。”

柳玉理解地点了点头:“好的。”

周正想起最近堆积如山的事务,又是一阵头疼:“也不知那个大人究竟要做什么,他一句话吩咐下来,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都要跑断腿。”

柳玉疑惑地问:“里长,你说的是哪个大人?”

“还有哪个大人?”周正说,“当然是京城里那个风头正盛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

柳玉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

他记得上个月京城事变,老皇帝被迫退位,有个厉害的大人扶持了一个年幼的皇子坐上皇位,天子换人,也引发了一系列的改革和变法。

但他只听闻大家说那个大人有多么厉害,却从不知那个大人的身份以及姓甚名谁。

虽然大家时常把“大人”二字挂在嘴上,但对很多事还是忌讳如深,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送走周正,柳玉回到屋里,他拿出白天张婶子送的米糕填了肚子,又烧了热水擦洗身体,回到卧房,男人仍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躺在**,连脚上的靴子都没来得及脱掉。

男人身下的被褥洗得褪色发白,缝缝补补,看着又破又旧,可这是柳玉仅有的两套被褥之一。

这会儿被褥上沾满了郎中为男人清理伤口时流下的血水,估计洗不干净,也不能再用了。

柳玉有些心疼,同时也有些庆幸废掉的不是另一床新买的被褥。

他替男人脱掉靴子,而后端来一盆特意烧多的热水,把帕子浸湿热水为男人擦拭脸上和手上的血污。

很快,一盆清水变成了浑浊的血色。

柳玉不敢乱碰男人身上的其他位置,只着重擦拭了脸和手。

他发现男人长得真是好看。

擦干净脸上的血污后,顿时犹如一颗被吹掉面上灰尘的宝玉,晶莹剔透的色泽露了出来。

男人的鼻梁格外挺拔,眉峰凛冽,两片薄薄的嘴唇轻轻合上,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出男人睁开眼睛注视人时的深邃。

就是看着凶凶的。

柳玉一边搓着帕子一边暗戳戳地心想。

收拾完后,柳玉在卧房放了一盏油灯,他坐到堂屋的桌前,一天劳累过后的放松让他止不住地打着哈欠,他趴在桌上,不多时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天还未亮,柳玉在一阵腰酸背痛中醒了过来。

他先去卧房看了看,油灯燃尽,**的男人呼吸平稳,尽管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可面色比昨天好了不少,嘴唇也不似昨天那般白得发青了,只是干得有些开裂。

柳玉拿来竹筷沾上水在男人的嘴唇上点了点,让水从男人的唇缝里浸进去。

他不知这样是否有用,但聊胜于无。

做完这些,柳玉收好竹筷和茶杯,替男人捻了捻被角,才开始忙碌起了自己的事。

他清洗完后,去院里把在笼子里关了一宿的两只母鸡放出来,笼子是他向张婶子学习磕磕绊绊编出来的竹笼,里面放了一堆干草。

柳玉蹲在笼子前,伸手把干草摸了个遍,可惜什么都没摸着。

半晌,他丧气地收回手。

转头瞧见两只母鸡咯咯咯地走了过来,小脑袋一偏一偏,用小眼睛看他。

柳玉撑着膝盖站起身,叹完气后自我安慰地笑了下:“明儿我得空了就去山上挖蚯蚓来喂你们,等你们长胖些,说不定就能下蛋了。”

两只母鸡咯咯咯地走远了,时不时低头啄一下地上的草和石子。

柳玉用面粉混着前阵子从山上挖来的蕨菜做了几个蒸饼,包好两个蒸饼带在身上,剩余的蒸饼放在屋里,又拿来背篓装好昨儿没洗完的衣服。

踩着从云层间透出的第一缕晨光,柳玉背着背篓朝玉潭河走去。

路上,已经能看到一些早起的村民。

柳玉走着走着,忽然在前方路口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也注意到了他,停下脚步,和同行的伙伴打了声招呼,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地向柳玉跑来。

柳玉眼睁睁望着那个人跑到自己面前,下意识地攥紧背篓的绳子,他睫毛直颤,小声喊道:“元哥哥。”

苏元的目光在柳玉的背篓上停顿了一会儿,问道:“你这么早就去洗衣服了?”

“嗯。”柳玉垂眸看着自己脚尖,解释道,“都是昨儿该洗的衣服没洗,早些洗了,也好晾干了给里长送过去。”

苏元哦了一声,安静了下,话锋一转:“我送你过去。”

说罢,苏元伸手要接柳玉身后的背篓。

柳玉吓了一跳,赶忙后退,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就是了,元哥哥你们要进山吗?李大哥他们还在等你呢。”

苏元回头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等他的李大河几人,虽有挣扎,但还是收回了手。

“我们不走远了,晌午就回来,到时我去找你。”苏元说,“我还有些事想问你。”

柳玉抿了抿唇,点头道:“好。”

“对了。”苏元眉头一皱,又说,“这些天你最好避着点二舅妈,昨天卢连才洗衣服时落了水,听说又着了凉又受了惊,一宿都烧得厉害,还尽说胡话,昨天那个郎中前脚刚从你家离开,后脚就被喊去了二舅妈家,二舅妈心情不好,怕是会找你的茬。”

柳玉听得微微一愣,半天才点了点头:“多谢元哥哥提醒。”

难怪昨儿卢连才的衣服和头发都湿了,原来是落了水。

只是没想到会病得这般厉害。

别过苏元,柳玉暗地里松了口气。

他来到玉潭河的上游,用了一个时辰把背篓里的衣服全部洗完,他胃口不大,即便装了两个蒸饼,也只吃一个就饱了。

他把剩下的蒸饼重新包好,背着背篓往回走。

结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在自己的院门外面徘徊,听见他的脚步声,那个人转头看来。

正是苏元口中的“二舅妈”,也是柳玉的姑姑柳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