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一个巴掌重重拍在卢召田的肩膀上。

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卢召田,你疯了吗?”柳春华发疯似的掐着卢召田肩膀上的肉,气得脸都扭曲了,“你以为一两半是狗的名字吗?你说给就给!”

卢召田是个只会干活的老实男人,平时闷声不出气的,什么事都由着柳春华胡来,才会被村里的人看尽他们的笑话。

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卢召田也不是不要面子。

“我看你才疯了!”卢召田来了火气,冲着柳春华破口大骂,“为了几块肉,跟疯子似的闹腾,我就该把你带到县城里去让人看看得没得疯病!”

闻言,柳春华不可置信地瞪圆眼睛。

“你说我?”

“对,我就说你了。”

“你居然说我?”

“我说你怎么了!”

“卢召田,你个狗娘养的,你外甥联合外人欺负我,你也和他们串通一气,我跟你拼了!”

柳春华嚎完就要动手。

结果卢召田也不是吃素的,眼见柳春华高高扬起的巴掌又要落下来,便先下手为强地抓着柳春华的两条胳膊往后一扭——

下一刻,柳春华发出杀猪般地惨叫声。

柳玉茫然地抱着背篓,完全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一时间他都不知道把这个背篓交给谁了。

直到怀里一轻,他才猛然清醒过来。

原来是宋殊禹从他怀里提过背篓,转身把背篓放到周正脚边。

“里长,这是他们要买的东西。”宋殊禹理所应当地把任务交给了周正,因为周正既是里长也是卢召田点了名的见证人,说话更有分量。

周正也没想到柳春华和卢召田夫妻俩会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他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啊了一声,又忙不迭地点头应下。

宋殊禹看都没看打得激烈的两人一眼,平心静气地对周正说:“后面他们付的银两,还要麻烦里长转交给柳玉。”

“这是自然。”周正继续点头,他理解宋殊禹的意思,就是担心凭柳玉一个人无法从柳春华手里要到钱,有他这个里长当中间人,柳春华才没那么好赖账。

想到这些,周正忍不住多看了宋殊禹一眼。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的心思缜密到了如此地步,连柳春华给不给的后手都想到了。

再想到方才男人一步步地用话术将柳春华引入陷阱,专挑柳春华在意的点反复碾压,逼得柳春华破了防,最后竟然和自家男人扭打起来。

周正感觉头皮发麻,心底不断涌出阵阵后怕。

还好这个男人今晚就要离开他们玉潭村了。

玉潭村民风淳朴,除了柳春华等几个妇人不太好管理外,其他人都是没什么心眼的老实人,哪里斗得过这么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男人?

而且——

周正暗戳戳地想,依他看人的眼光,这个男人的身份肯定不简单,和他们这些土里刨食的农民不是一路人。

随着这边的动静越来越大,围过来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

周正看夫妻俩打得差不多了,才赶紧吆喝着同样站在边上一动不动的苏元上前拉人。

虽然卢召田脸上被挠出了几道印子,但是看着还算整洁。

反观柳春华就狼狈得多了,披头散发,脸色煞白,跟鬼似的,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阿元,你快把他们送回去,不然到时候把村里的所有人都吵醒了。”周正说着,又点名了几个看热闹的年轻人,“你们一起。”

那几个年轻人看热闹的笑容瞬间凝固,磨蹭片刻,还是不情不愿地走进院子。

周正也头疼得不行,一副送瘟神的架势,好不容易等到苏元等人把夫妻俩拉走,他忽然想起什么,喊了苏元一声,并快步走过去。

“这是他们的东西,你帮他们拿回去吧。”周正把背篓绳子挂到苏元的手臂上,终于解决掉了这个烫手山芋,向来愁眉苦脸的里长难得露出放松的表情。

苏元说了声好。

“对了。”周正叮嘱卢召田,“一两半的银子,回头记得给我。”

卢召田顶着一张被抓花了的脸,闷闷地嗯了一声。

“还有背篓。”周正继续叮嘱,“小玉家里没几个背篓,你们用完了也要一并还回来,我一起拿给小玉。”

卢召田不吭声了。

以前他们家被别人借这样借那样的时候,都没见周正这么斤斤计较过。

……

送走夫妻俩后,周正又驱散了剩下看热闹的人。

一晚上发生了这么多事,身为里长的周正已是身心疲惫,这会儿只想快点把宋殊禹的最后一件事办完,再回家好好地睡上一觉。

他的小儿子把该带来的东西都带来了,为了让宋殊禹方便出行,他媳妇还临时为宋殊禹收拾了三个大小不一的包袱出来,分别装着药包、衣服以及一些生活用品。

周正拿了件外衣出来帮宋殊禹穿上。

衣服穿在宋殊禹身上有些显小,好在只是衣服的长度和袖子短了些,拉一拉还是能穿上的。

能被周正拿出来送人的衣服,自然不是用太好的料子做成的衣服,尽管做衣服的料子也不至于太差,可当初穿在周正就是没那么好看,衣服宽松,肩膀下垮,仿佛在偷穿别人的衣服似的。

因此周正穿了两三次就压箱底了。

谁知有朝一日这件衣服能在宋殊禹身上发挥作用。

一件普普通通的青衫硬是被宋殊禹穿出了高级货的感觉。

周正一边上下打量宋殊禹一边咋舌:“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你这么一打扮,当真和县上那些贵公子没什么区别了。”

宋殊禹站在原地,身上挂着三个包袱,任由周正围着他打转。

其实这件衣服穿得他很不舒服,由于他伤口包着布,不便穿内衬,衣服直接贴在了皮肤上,粗粝的表面摩擦他的皮肤,有些痒,也有些疼。

虽然这些痒和疼对他而言实在不算什么,但是断断续续且无穷无尽。

就像他躺了几天的那张床一样,让他浑身不适,除了伤口的疼痛外,还有过敏产生的红疹不断折磨着他。

不过他惯会忍耐,并未在脸上表现出分毫。

周正欣赏完后,便和小儿子一起踩着夜色把宋殊禹送上玉潭村去往桐溪县的路。

柳玉目送他们离开,关上院门,这栋小屋也彻底安静下来了。

他回到卧房,本想把沾满血水的床单被褥更换一下,可看着空****的床面,不知为何居然有一时半会儿的不适应。

这几天下来,男人一直躺在这张**,只要他踏进卧房就能瞧见男人的身影,后来男人醒了,还能和他说上几句话。

现在男人一走,留下来的只有被血水弄脏的床单被褥以及飘**在空气里的血腥味了。

柳玉在床边呆站了一会儿,从那股奇怪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后,才开始动手收拾床铺。

他手脚麻利,没多久就把崭新的床单被褥换上了,换下来的则团成一团放到堂屋的角落,准备明早拿去扔掉。

做完这些,柳玉烧好热水擦了擦身体,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躺到**,顿时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放松下来了。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干净的被褥里。

被褥被他拿到太阳下暴晒过,尽管又在柜子底部放了一段时间,可上面属于阳光的味道还没消散,柳玉深吸口气,只觉鼻腔中一阵清爽,好似连空气中的血腥味也被覆盖住了。

柳玉四肢抱着被褥在**翻来覆去。

埋在被褥里的脸嗅了又嗅。

他从未如此幸福过。

能睡在**真是太满足了!

慢慢地,他的眼皮越来越重,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可惜柳玉没有一觉睡到大天亮。

不知是不是受了空气中那股血腥味的影响,他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

他梦见那个男人又回来了,浑身是血地躺在他的院子里,他上前推男人的肩膀,男人脸色惨白,毫无知觉。

越来越多鲜红的血液从男人胸膛的伤口里流出,把男人身下的土地都染红了。

柳玉不知道男人的名字,可梦里的他一直在呼唤男人。

然而男人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最后,柳玉伸手探了探男人的鼻息。

没有一点气息。

男人死了。

柳玉猛地睁开眼睛。

他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夜里,只有自己剧烈喘息的声音在耳边回**。

柳玉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全身都汗湿了,等呼吸稍微平复一些后,他撑着双臂坐起来,靠在身后的床架上。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还在狂跳。

只要闭上眼,仿佛就回到了发现男人死亡的那一刻。

十分吓人。

柳玉抱起双膝,在**坐了许久,直到眼睛适应了这片黑暗,他才动了动有些酸麻的手脚,摸黑下床。

他点燃了卧房里的油灯,随后端着油灯来到堂屋的一角。

准备明早拿去扔掉的床单被褥还安安静静地团在角落,凑近了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原本是白色的床单被褥被男人睡了几天后几乎成了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