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自己不小心碰到了受伤的男人,柳玉顿时紧张起来,连忙往后退两步。

他抬头看去。

发现自己并未碰到男人受伤的部位,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宋殊禹长得高大,往屋门前一站,几乎把出去的路全堵住了。

柳玉左看右看,感觉哪边都挤不出去,只好小声开口:“麻烦让让。”

即便说着话,他也没有抬眸和宋殊禹对视,低垂的视线仿佛要把鞋尖看出一个洞来。

可宋殊禹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就在柳玉还要开口的时候,他终于听见宋殊禹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响起。

“你就这样把东西给出去了?”

柳玉愣了愣,他不知道宋殊禹为何会这么说。

“送你东西的人是那个年轻人而不是那个女人,既然他已经把东西送到你手上,如何支配都是你说了算,倘若你不想给出去,那便不要给出去。”

宋殊禹的语气十分平静,却在柳玉的心湖里**起了不小的涟漪。

回过神来,柳玉飞快地抬头看了宋殊禹一眼,只见宋殊禹也在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深邃的眸子里隐约有烛火跳动。

四目相对的瞬间。

柳玉仿佛那点火光烫着了一般,慌慌张张地埋下脑袋。

他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与此同时,鼻尖涌上一阵明显的酸意。

“我……”他喉头一颤,刚吐出一个字就赶紧闭上嘴巴,直到把快要溢出来的哽咽吞下去,才用微微发抖的声音说,“我本来就打算把这些东西还回去,她来了正好,免得我多跑一趟。”

话是这么说,可他鼻尖的酸意一下子蔓延上了眼睛。

眼里好似进了沙子,怎么眨都缓不过来。

他的视线被一层水雾笼罩,连自己的鞋尖都看不清楚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

也许只是有些委屈。

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委屈什么。

“麻烦让让。”柳玉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保持镇定地说,“我要出去了,他们还在等着。”

宋殊禹沉默片刻,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别人欺负你,你就由着别人欺负吗?”

柳玉声如蚊呐:“我没有……”

宋殊禹叹了口气。

眼前的柳玉始终低着头,叫他看不见柳玉的表情,但从柳玉刻意压低的声音可以听出来,这个小少年估计快哭鼻子了。

宋殊禹的目光落在柳玉一双被背篓衬得雪白的手上。

从他醒来的那一刻起,这双手就在不停地忙活,打扫、做饭、缝补以及处理药草等等,从未停歇下来。

可做得再多,都没有在这双手上留下任何痕迹,手上没有任何疤痕或者茧子,每一根手指都白皙且纤细,指头浑圆,指甲盖修剪得干干净净。

也正是这双手,把他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

宋殊禹认为自己应该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否则方才院里吵得那么激烈,他也不会一直作壁上观。

然而这会儿凝视着柳玉的双手,他内心居然产生了些许波澜。

不等他分辨出来自己的想法,他的身体便率先一步地伸手拿走了放在背篓面上的五捆药草。

每捆药草都很结实,柳玉一只手只能拿两三捆,他一只手把五捆都拿起来了。

柳玉只觉背篓的重量蓦然一轻,等他定睛看去,宋殊禹已经拿着五捆药草转身走出了屋子。

“诶——”柳玉想喊住男人,却想起来自己压根不知道也从未主动问过男人的名字,只好抱着背篓跟在后面。

“那些药草……”

宋殊禹没有理会柳玉,更没有停下脚步,他径直朝着院里的柳春华走去。

柳春华被夜里的凉风吹得有些冷,她穿得不多,时不时地搓一下手臂,见宋殊禹和柳玉先后从屋里出来,她便停下了搓手臂的动作,两眼冒光地盯着柳玉怀里的背篓。

那个背篓看着就沉。

她果然没有猜错,苏元打着了好东西,还很没良心地全部给了柳玉。

柳春华作势要迎过去。

可她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条腿,眼前的光线冷不丁地暗了下来——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柳春华的动作一顿,抬头对上了宋殊禹淡漠的双眼。

宋殊禹只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就足够具有压迫性了,现在他的嘴角略微紧绷,眼神里涌动着毫不遮掩的冷意,让柳春华瞬间产生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以至于她整块头皮都在发麻。

她僵在原地,双目圆睁地仰视着宋殊禹,整个人几乎紧绷成了一根拉到极致的弦。

半晌,她才挤出了一句结结巴巴的话:“你、你要干什么?”

宋殊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便扫过她和她身后的卢召田,最后落在了站在不远处的苏元身上。

眼见那个气息可怕的男人抬脚走向了苏元,柳春华浑身骤然放松下来,她整片后背都被汗湿了,转头看去,卢召田比她还怂,躲在她身后也就罢了,竟然还在发抖。

柳春华气不打一处来,连柳玉怀里的背篓都顾不上了,逮着卢召田就是一顿掐。

另一边,宋殊禹把手里的药草递给苏元。

苏元看了眼药草:“这是?”

“按照市面上的价格,一捆十文,这里有五捆,共是五十文。”宋殊禹说完,把药草往苏元怀里一扔,“接着。”

苏元一脸莫名,尽管心里装有很多疑惑,却下意识地接住了药草。

宋殊禹问他:“你对这个价格有异议吗?”

苏元想了想,摇了摇头。

在柳玉进山帮他采药之前,他都是去村里的郎中那里买现成的药草,郎中把药草晒干并切碎了,还和其他药草搭配起来裹在一张纸里,他只要在需要时拿出来用便是。

可那样一来,药草的价格自然不会太低。

一包药草少说十五文,里面的量还只够他用两三次,哪儿像柳玉每次给他都是一大捆,他自己晒干并切碎也不会花费太多功夫。

不过这是他和柳玉之间的事,就算柳玉想要跟他算药钱,也轮不到这个陌生男人来开口。

想到这里,苏元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正要说话,又被宋殊禹抢了先:“既然没有异议,那我来帮你们算一下以前的账吧。”

说完,宋殊禹对柳玉招手:“过来。”

柳玉有些犹豫,犹豫完后,他在柳春华虎视眈眈的注视下走到宋殊禹身旁。

宋殊禹问他:“你可还记得你前后总共给了他多少捆这样的药草?”

柳玉记不起来了,都是送人的东西,怎么可能还在心里惦记送了多少数量出去?

倒是苏元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宋殊禹的目光中有一闪即逝的惊讶,他很快回答:“我记得,小玉每隔十五日就会给我一次药草,一次有五捆到十捆不等,前后给了两年左右,无论冬夏都很少断过。”

“我就折中取数好了,每半月八捆,一个月便是十六捆,一捆十文,十六捆便是一百六十文,两年下来便是——”宋殊禹顿了顿,随即轻飘飘地吐出一个数,“将近四千文钱。”

苏元表情呆滞,显然已经被这一堆数字说懵了。

“四千文钱,相当于快三两银子了。”宋殊禹问苏元,“对吗?”

苏元挠头。

宋殊禹指了下柳玉抱着的背篓,又问:“你觉得这背篓里的几只鸡兔值得了三两银子吗?”

苏元又摇了摇头,他经常去集市上卖这些东西,可太清楚这些东西的价格了:“加起来顶多一两半的银子。”

“所以剩下的一两半——”宋殊禹慢慢拖长声调,转头看了眼同样一脸懵的柳春华和卢召田夫妻俩,“你们谁给?”

柳春华真的懵了。

她只想快点拿了东西走人,还以为东西马上就能到自己手上了,结果那个不知是谁的男人突然跳出来让她给钱?

她有那个闲钱的话不会自己上集市买吗?

反应过来之后,一股怒火噌的冲上柳春华的胸膛,甚至压过了她对那个男人的畏惧,她拽着自家男人大声说道:“你谁啊?你说给钱就给钱?”

相较看上去随时都会咬人一口的柳春华,宋殊禹则冷静得像个局外人,他云淡风轻地说:“你们铁了心要拿走这个年轻人用来抵债的东西,那么剩下的债务由你们偿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柳春华气得脑袋都冒烟了:“我们凭什么替他还债啊?”

“就凭你们想拿走这背篓里的东西。”宋殊禹偏着头,冷飕飕的视线笔直地看向柳春华,“还是说,你们想分文不给地拿走这些东西?”

“我……”柳春华语塞,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你们可知这一背篓的东西值一两半的银子?若是被你们分文不给地拿走了,那你们的行为和光天化日之下抢人钱财有何不同?”

宋殊禹所说的每个字都跟小石头似的敲在柳春华和卢召田的脑袋上。

同时也敲醒了边上的周正。

周正恍然大悟地拍了下巴掌,难怪柳春华的行为让他感觉如此不舒服,原来是这个道理!

他怎么没有早点想到?!

“春华啊,你们这么做就不对了啊。”周正上前劝道,“你们家又不缺几块肉吃,何必这么执著别人的东西呢?而且一两半的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你们这么做不就是跟明抢没什么区别嘛!”

正在这时,周正的小儿子和几个小伙伴抱着一些打包好的东西进来,听见周正的话,一群年纪不大的孩子当即嚷嚷起来。

“谁抢人钱了?”

“还抢了人家一两半的银子!好不要脸!”

“咱们村里出土匪啦!”

孩子嗓门大,夜里又安静,嚷嚷得附近几户人家都端着油灯走出来了。

“怎么回事?!”张婶子的大嗓门最先响起,“谁家里被抢了?”

柳春华做梦都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

她只是贪便宜想要点肉回去炖了汤给自己儿子补补身子,怎么就成劫匪了呢!

以前她不是没从柳玉手里要过的东西,也是要的苏元送的东西,可以前一点事儿都没有,怎么现在就闹得这么大了呢!

几个小孩左一声“土匪”右一声“臭不要脸”,喊得她整张脸涨得通红,她恶狠狠地瞪了眼站在宋殊禹身后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柳玉,正要开口,手臂就被人用力拽了下。

回头一看,只见卢召田满脸羞愤:“你给我消停一会儿,非要像上次那样闹到整个村子都在看我们的笑话才罢休吗?”

“我……”

卢召田没给柳春华说话的机会,咬牙对周正说:“里长,你替我们做个见证,那背篓里的东西,我们花一两半的银子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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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