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扶璃留在甲板上时,沈朝云回厢房先换了一件衣服。

一模一样的门派服他有许多件。

之前被施了除尘诀的衣袍被抛到一边,沈朝云系好袍带,一拂衣摆坐到了厢房唯一的一张紫檀木椅上,而后,拔出剑,以鲛丝帕一点点擦拭。

鲛丝帕洁白如雪,一点点拂过剑身。

剑身细长,剑尖锋锐如一点寒星,那寒星照进他冷而黑的眼睛,沈朝云缓缓擦拭剑尖,微垂的眼睑被透窗而来的阳光勾勒出明暗光影。

[你想做什么?]老龙问。

[算账。]

算、算账?

等意识到沈朝云要做什么,老龙刚想开口,却见他突地伸手一招,道了声“过来”,一绿衣少女便被他招了过来。

绿衣层层叠叠、飘飘似仙。

门“砰的”合上了。

合门声惊得那少女如兔子般一缩,仰着头,一双眼里含着盈盈水光,疑惑道:“师兄?”

来的那人便是扶璃。

刚被鲛丝擦得亮洁如新的剑尖再一次抵在了她纤细白皙的脖颈,剑意吞吐,不一会就在那细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红痕,有血珠顺着红痕沁出来,一眼望去,便触目惊心。

剑意森然,如欲噬人。

扶璃低头看看抵到心口的剑尖,又抬起:“可是师兄…”

“你挖我的心,你也会疼的。”

她道。

“无妨。”

沈朝云却淡淡一声,剑尖往前进了一寸,剑刃刺入柔软的肉里,她闷哼一声,嘴角立马就溢出血来。

熟悉的疼痛传来。

也不知是不是契了的关系,真身皮肉比她之前还要怕疼,扶璃抖得如风中落叶,从她的视角看去,少年漂亮的嘴角也溢出血来。

他却似毫无所觉,剑尖还在继续一寸寸向里,扶璃只感觉,她那柔软的皮肉在他的剑下,似不堪一击的脆纸,剑尖已经戳到心的最外一层皮——扶璃又缩了下,身体整个蜷缩起来。

“师,师兄…”她发着抖道,“解不了的,菟丝子若与人结契,便是一生一世的事,解不了的…”

“世间万物,有生便有死,有结便有解。”

沈朝云道。

剑尖继续往前,扶璃仿佛听到“噗”的一声,锋锐的剑尖戳破皮,心脏泵出血液。

她更抖了一下,身体开始抽搐,像无法重负:“…师,师兄,你可知菟丝子结契是如何?以我之根系,入你之心脏,你可捂着心口…嘶,轻点师兄,好痛的…”

她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道:“你捂着心口,感、感受下便知…你、你的心上面可、可…长着我的藤呢…”

不可分割,他心每动一次,她的藤也跟着动一次。

同呼同吸,同生同源,若强行拔出,便会一起死。

“我知。”

沈朝云神情淡淡,说着,目光落到她落泪的脸庞:“你哭什么?”

扶璃抽抽噎噎地:“我怕疼,疼嘛。“

美人这般,换个男人来必定是软了心肠,偏沈朝云“哦”了声,剑尖越来越深入,扶璃只感觉自己都快被捅透了,他才收回剑尖,淡淡道:“果然无用。”

扶璃都快哭不出来了,

沈朝云慢慢往回收剑,剑尖从伤口倒出去更疼,扶璃本是藤蔓,再柔软不过,被这慢刀子割肉,这下是真哭不出来了,只勉强扶住墙站着,抬头看沈朝云,这人一张脸比雪色还要惨,整个人似透明一般。

偏面色还是如常。

“你、你都不疼的吗?”

她哭着问,哆哆嗦嗦的。

沈朝云没答,只是突地用力,剑“噗”的一声从扶璃身上拔出——

扶璃只感觉,一蓬血飞一样,从她身上喷了出来,溅了沈朝云满身。

而后,更剧烈的、如刀割、如剑切的疼痛袭来。

扶璃昏死过去,余光中,只看到自己的身体如一蓬细雪,被千万道剑光穿透、切碎,再如雪花一样飘飘散散地落下来。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

啊,原来这个就是传说中的碎尸万段。

可真疼啊。

等再醒来时,她还在那个房间,地面漫天飘扬的血已经一扫而空,她还成了完整的人。

扶璃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身体,手、四肢、头,都在。

所有的伤口都没有了——

只除了心口那道伤愈合得慢,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而面前半矮着身看向她的少年却在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

他刚才真的用剑将她切碎了。

“不死,”他用研究般的眼神看着她,“你根系在我之心,以我之心血养育,所以,即使我把你切碎一万次,你也不会死,可对?”

扶璃努力露出个笑,那笑映着她苍白的唇色与脸颊,却反倒衬出一股艳丽。

她道:“是。你不死,我便不死。”

这才是菟丝子结契的意义啊。

否则,怎么值得她百般追寻、万般努力呢。

她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

“朝云师兄,莫要厌我。我也不想当菟丝草的。”

她眼神带了丝悲伤,“天生我如此,我该如何呢?”

那双明媚如波的眼里有着哀伤,看着沈朝云的眼里渐渐盈出泪来。

沈朝云一双长眉微蹙,即使做这个动作,他也依然是好看的,像万里神山孕育出来的雪莲,纯洁,冰冷——好像方才那些血腥之事与他一点都沾不得边。

他没避开她的手,也没避开她的眼睛,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注视着她,好像她是一件值得研究的东西。

“你得喜欢我,毕竟——我们以后,可是要当长长久久的伙伴的。”

扶璃道,她脸上的笑渐渐变得纯真,声音也软和起来,像甜甜的糯米滋:“你便当,当…多养了一盆草啊,你们人族不是最爱养花的嘛,养个草也一样啊…你契了我不吃亏的,你想…我能见鬼,我会哄人,我长得还好看,万一你打不过,我还可以使用美人计…啊,还有,我还会治疗的术法,不过得等我找到菟丝子一族的专修术法才行…”

沈朝云道:“你们妖都如此么?”

扶璃笑了下,歪着头,一副无邪模样:“什么如此?”

沈朝云没答。

扶璃抬头看看他,见他不语,便去拉他的袖子,撒娇:“你养养看嘛,我很好养的,一点雨露,一点阳光,你都不用费太多心思…”

她朝他露出个笑。

沈朝云却站了起,轻轻道:“变回去。”

扶璃眨了眨眼睛,过了会问:“变什么回去?”

“你真身。”

“……哦。”

扶璃变了回去。

这话要是换另外一个人族,哪怕是个妖,扶璃都不能干,但沈朝云不一样。

他以后可是她要相伴一生的宿主,扶璃想着还要和他培养感情,打好关系,自然不会在这时逆了他的意。

房中貌美清灵的绿衣少女突得不见,地上只余一棵蔓蔓亭亭的绿藤,其色如翡,其形如玉,高度正好到沈朝云的腰间。

沈朝云拂出一股仙元力,扶璃就被托起来,横躺在他面前。

她看着他。

沈朝云修长的指尖落到她的藤身,扶璃忍不住呻l吟了声——妖的真身是极其敏感的,稍触之,便如惊涛骇浪。

“安静。”

沈朝云道。

扶璃悄悄翻了个白眼——

罢了。

想来他恐怕还是在研究,切碎了不行,就想在她真身上细细找解契的方法。

可惜,菟丝子解契只有一个办法,将她的根从他心上连根拔起,可惜她根已经深深长他心里了,人族再修炼,心也如蚌肉般脆弱,莫说拔根,就是动一动,都会心衰人死,回天不得。

所以扶璃丝毫不担心。

干脆躺平,任沈朝云在自己身上一寸寸捏过去,他每捏一处,就停一停,之后相触的地方就有仙元力注入,她只感觉自己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沈朝云捏的力道是是不重,甚至可以说轻如羽毛,可他的仙元力又冷又冰,进入她柔软的藤身,就像刀。

刀割得她难受,扶璃干脆五识一闭,睡觉去了。

一株藤睡去和醒着,是没什么差别的。

沈朝云不知道,在场的老龙知道。

〔这小丫头真是心大,〕老龙道,〔竟然睡着了。〕

〔不过我觉着啊,这小丫头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你就当多养了盆草。〕

沈朝云缓缓将仙元力注入一截藤身。

老龙看不过去了:[你知道对我们妖族来说,真身是什么吗,就这么摸?我小情人要摸我龙角,我就一脚踹过去了,小阿璃还真是乖啊,任你这么摸。]

沈朝云没说话。

[跟你说话呢!]

[哦。]

老龙:……

真是气死龙不偿命。

算了,继续讲:[我知道你不高兴,但这不是没办法了嘛,自古以来菟丝子与寄主就从来没听过有解开的,还不如认命……]

话未完,却见沈朝云突然抬眸,那眸光竟看得老龙一愣。

他淡淡:[为何认命?]

说完,竟是又低头,冰白的长指搭在那翠玉般的藤身上,如一副画。

老龙却愣在原地,心想:是他想茬了,这人如何会肯认命呢?

若肯认命,恐怕三年前早便死在那万顷冰原之上了。

正发着呆,却见沈朝云突然起身,他下意识喊了一句:[你去哪儿?]

[船头]。

[那她呢?]老龙一指。

沈朝云目光一落:[躺着罢。]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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