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本就是谁的刀子快,拳头硬,谁就说了算数。若在其它州府城市,各帮派间利益争夺,最直接的办法便是聚集帮众弟子火并,拼个你死我活,然而在堂堂大明国都,当朝天子的眼皮底下,若公然打打杀杀,显然是行不通的。而且这些门派都有着官府的背景,做这等有违王法的事就更加不合适。

于是其中的解决之道,便是“精武狮王大会”。

“精武狮王大会”由来久远,以往本是一项十分普通的民俗节庆活动,到了每年的端阳佳节,便在京城最热闹的天桥大街举行。参加此会的多是城里镖行武馆,还有一些商家和有钱的大户,往往会有数十支狮队争相竞舞,也可称得上喜庆热闹。

自从“燕京八门”在北京城兴起,狮王大会也就理所当然地由这八家帮派所掌控,而且演变成了这些门派比拼彼此实力和权势高低的一种办法。

如今的“精武狮王会”,每年只有十支狮舞队可以参加。其中八支自是“燕京八门”所属,而剩下的两支则是想进京发展势力的其他门派。参与狮王大会的名额,必须经过“燕京八门”的认可,可以是用银两购得,或可通过权势武力等等手段取得。

最终参加狮王的大会的十家帮派,将在此会之上以舞狮来争夺排名,从而决定他们在城中的利益,在狮王大会上排名前八者便是新一年的“燕京八门”,而排名最后的两家帮派,必须自行退出北京城,否则将会遭到其他各方的联手驱逐。

而所谓以狮舞相争,并非仅仅是比拼较技那般简单,其实包含着明和暗双重的含义。

每年的狮王大会,十家门派各自派出门中的高手组成舞狮队,以斗狮方式争夺大会所设的八只吉祥花球,技高一筹夺得花球者为胜。

不过这仅是明面上的规矩而已。其实各大帮派的首脑人物,后台老板,也都会参加此会,聚在一处商谈在城中诸般利益的分配。如果能够达成妥协,舞狮夺魁也就变成了形式,只有在僵持不下时,才会用狮王夺球的方式来拼较高下,以此而论,决定“精武狮王大会”排名的,各派高手的武功强弱固然重要,更有其后台是否足够坚固,所具有的权势能否压得住其它帮派等等诸多条件。

除了在朝中的官爵权位之外,在江湖上的势力大小,也是狮王大会京城各帮派比拼举足轻重的一项,亦是决定排名的重要因素之一。毕竟仅是有大明朝廷的官威,许多江湖中人并不会卖帐,要把京城这块大肥肉抢到手,缺少了白道势力的支持依然寸步难行。

当今的白道势力,自是以“中原七大门派”居首,以往在“精武狮王大会”上,“燕京八门”往往会力邀“七大门派”中的高手人物到场,名为前来观赏舞狮大会,实是为了自家门派壮大声势,增加谈判的筹码。

“万利堂”原本与“崆峒派”的一位宿耆长老有些交情,前几年的狮王大会,总能邀请到此人。然而这位宿耆长老的年岁不小,就在一个多月以前不幸驾鹤西去。

“崆峒派”的支持,对于“万利堂”能否坐稳“燕京八门”的位置甚为重要。闻听到那位长老去世的消息,堂主窦如远日前亲赴陕西崆峒山,除了祭奠吊丧,还想与“崆峒派”再攀上一些交情,请他们派出高手为“万利堂”捧场。然而此事进展得并不顺利,窦堂主一到崆峒,便得知“崆峒派”已决在今年的狮王大会上,支持另一家新近要进入京城的门派“长青轩”的消息。

窦家除了和那位已故的长老相熟,与“崆峒派”中其他人并没有多少情谊,而据说那位“长青轩”的女庄主不仅与崆峒掌门飞云子有旧,而且早就已许下了重金。这么一来,窦如远的陕西之行也就无功而返,别说是“崆峒派”的名家高手,便是原先那名长老的弟子孙侄辈也请不来半个。

返回京师的窦如远心急如燎,只因为狮王大会举行在即,别说“万利堂”与其他名门大派并无交情,就算真想去花钱请人,也多半来不及了。

却在此时,这位华少爷忽然找上门来,对窦家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机会。尽管“恶狗门”在江湖上兴起只有数年,“恶狗公子”华不石更是声名狼藉,但谁也不能否认,现下的“恶狗门”分舵遍及七省,其势力已经足以和“七大门派”比肩。

窦飞把狮王大会的前因后果细细讲说了一遍,又道:“华少爷如若能应本门之邀参加大会,我窦家和‘万利堂’上下尽皆感激不尽!家父已准备好了白银十万两,美姬二十名,做为答谢华少爷仗义相助的礼金。”

“恶狗公子”以贪财好色和狡诈多谋而闻名与江湖,与其对这位大少爷转弯抹角说一些虚言,窦飞这般直截了当,把狮王大会的实情和盘托出,又马上提出礼金条件,反倒是最为明智之举。

听这位“万利门”少堂主说完,华不石一时之间并未做答,沉吟了片刻才道:“窦兄今日帮了本少爷一个大忙,端阳大会之邀,于情于理我本都不应拒绝才是。不过此事关系不小,在下有两个问题,还请窦兄据实见告。”

窦飞道:“华少爷请问。”

华不石道:“一是参加今年狮王大会的十家门派的背景,以及支持他们的官府势力,贵堂是否已经掌握?”

窦飞道:“原本‘燕京八门’在官府里的后台,本堂早已十分清楚,今年新晋与会的两家门派,我们也做过了一些调查,一家是当朝阁老大学士吴宗达荐入,另一家似乎与宦门有些关系。”

华不石点了点头,道:“第二个问题,是端阳节当日所邀江湖上各家门派贵宾的名单,贵堂可有知晓?”

窦飞道:“宾客名单自是有的,只是因为狮王大会是我们‘燕京八门’共同组织,所有参加的门派都可以临时变更所邀之人,就象本堂现在邀请华少爷一般,是以最终参加狮王的人,在当下还无法确认清楚。”

华不石低下头想了想,说道:“听窦少东主所言,端阳狮王大会涉及甚深,而当下情况又不甚明了,本少爷暂时还不能答应。不过贵堂如果有耐心,两日之后我必会给窦少东主一个明确的答复,若贵堂不愿等,也可以去另去邀请他人当座宾,这也全无关系。”

受“万利堂”之邀参加狮王大会看似简单,其实却是等于介入了“燕京八门”之间的利益争斗之中,而且还有可能要与“中原七大门派”为敌。即便“恶狗门”当前的实力已不在“七大门派”之下,但若只是为了一点礼金好处,就替人强行出头而贸然树下强敌,实非明智之举。

这个道理不言自明,华不石没有立时答应,也早在窦飞的意料之中,其实对方没有一口拒绝,就足以让窦飞心生希望了。

窦飞满脸诚意盎然,道:“狮王大会五天之后便要举行,本堂哪里还能邀得到其他的名门大派的高人,自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恶狗门’身上。华少爷如若觉得礼金不够,本堂还能再加一些。”

华不石摆手道:“窦少东主这可想岔啦,你刚才许下的礼金已经不少,本少爷并无讨价还价之意。反正两日时间转眼即到,际时我自会给予贵堂答复的。”

听到此话,窦飞已知道多说无用,好在听这位华少爷的口气答应受邀的可能仍是不小,当即拱手道:“那好罢,两日之后,窦某就恭听华少爷的消息了。”

华不石微微一笑,抱拳还礼,举步走入了墙上的秘道。

※※※

从秘道出去便是一间小院,一辆黑漆马车停在院中,在车夫座位上的一个青年,正是孟欢。

华不石钻进车厢,孟欢扬鞭打马,马车出了小院,向大街上驶去。

北京古名燕京,乃是多朝的都城,至明太祖时改名为北平府,而到了永乐皇帝朱棣登基,才被正式确定为了大明朝的国都,并改名为北京。

与同是古都的开封相比,北京城的布局显然更具王者的气魄。城市虽大,街道房屋的建筑却大多方正宽直,以紫禁皇城居中,四方层层拱卫,座北朝南,从外城正面的永定门到皇城北面的钟鼓楼,形成了一条纵贯南北的中轴线,两面的建筑均为对称布设,使得整座城池极有气势。

嘉靖年间,有葡萄牙人平托来到北京城,回国后在他的“游记”中如此撰写:“北京乃是富足、文明、宏伟的世界大都会,城高墙厚、楼阁相直,城中商店林立,百货充塞于市,行走于街市之中,如入幻境一般。”

然而对于华不石来说,京城的繁华他并没有了解得太多。自进城的几日之间,他俱是深居简出,就是出行也多乘坐马车,把自己关在车厢之内不露面,只是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