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红珠虽然没有讲得太多,只说那间“瑞福记”绸缎庄有多么好,生意如何兴隆云云,但华不石何等精明,一听之下立时便知晓了内情,就连那个小鬼头小茜儿的心思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不过在他看来,这倒并不是一件坏事。

与海红珠成婚已一年有余,对他们这一双有名无实的夫妻,父亲华天雄只怕早已有所怀疑。如若再让海红珠回舞阳城的华家大宅去,她性格憨直不知掩饰,说不准何时便会闯出祸来。其实在舞阳城中,华大少爷和夫人不和的传言已经有了不少。

所以,这位海大女侠留在大仓城自是更加妥当些,只不过华不石若是强行把她留下,却又怕她不肯。如今海红珠自己提出要在城里开店,正是这位大少爷求之不得的事,至于盘下一间绸缎庄的花费,倒还没有放在他的心上,虽是可以预料,以海红珠大大咧咧的个性,且不通生意之道,赔掉老本大概是免不了的。

当下华不石连连点头,道:“好啊!红珠娘子既想当老板娘,为夫哪有不赞成之理?盘下那间店面需要多少银两,我回头吩咐帐房拿给你便是了。”

海红珠大喜,在华不石身边的椅上坐下,脸上却又红了红,道:“我当老板娘,那你就是老板啦!明日我就带你到那店面去瞧一瞧,其实也不算远,就在东门大街上,出门只须走上百十步就到了。”

华不石却皱眉道:“这些天为夫十分忙碌,实是没有空闲,待娘子的绸缎庄开张之日再我去瞧瞧便是了。至于盘下店面的事,我会让灵儿帮你。”

海红珠却嘟起了嘴巴,道:“你是老板,不瞧看一下自家的店面怎么行!以后我们还要一起经营这绸缎庄,不过你既识得那么多的衣料绣工,想必没有问题的。”

华不石脸上一愕,说道:“我这老板只是挂名,绸缎庄由娘子全权作主便是了,等过上几日,把城中的生意安排妥当,我便要回中土大陆去,也不能在大仓岛久留。”

听到此言,海红珠的脸色却彻底沉了下来,低着头道:“这大仓城有什么不好,如今也不再有海盗来攻城了,好容易有安生的日子可以过,你怎么又急着要走?你若是走了,我盘下绸缎庄做甚么?”

华不石赔笑道:“娘子既然喜欢大仓城,不妨就留在这里,经营绸缎生意也是正道。若娘子觉得孤单,为夫回到舞阳城后便叫令兄海大山也过来,你们兄妹二人在一处我也可以放心些。”

海红珠却忽然抬眼瞪着华不石,咬着嘴唇道:“谁要你放心!哥哥来了你却走了有什么用?你若不肯留下来,我……我也不用盘那店面啦!”

华不石望着海红珠,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此时他心中己然明了,海红珠想要盘下店面,原来是想留住他,想要与他一起经营那间绸缎庄。只不过海红珠却并不明白,平凡的日子并不是华不石心中所想,至少在实现理想之前,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完成,又岂是一间小小的绸缎庄所能留住的。

过了半晌,海红珠拉住了华不石的手,说道:“陪我去瞧一瞧那间绸缎庄嘛!灵儿只是个小女孩,哪里能知道好坏。”

其实在华不石眼中,海红珠和白奕灵一样都是小女孩,此时被她拉住手臂,撒娇似地央求,这位大少爷也颇感无奈,说道:“要不然让姐姐陪你一起去看看吧。”

海红珠却又嘟起嘴道:“杨姐姐生病了,哪里还能陪我去。”

华不石闻言却是一惊,问道:“姐姐生病了?这是何时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当日水晶宫内与黑龙王的一战,杨绛衣受了不轻的伤,华不石亲手为她包扎上药,如今已过去了一个多月,按理说应当已经痊愈了。近十来天华不石一直忙于生意之事,难得回吠天楼一趟,也就未曾见过杨绛衣,此时忽然听说她病了,令他吃了一惊。

海红珠道:“杨姐姐生病有好几天了。不过你且放心,我上午还去瞧看过她,应是没有大碍,只是脸色不太好,不爱吃东西。”

听说杨绛衣没有大碍,华不石才略微放下心来,却又禁不住皱起眉头,道:“好端端的怎么会生病了呢?哎不行,我得先去瞧一瞧姐姐,绸缎庄之事回头再说吧!”

海红珠本还想再说些什么,这位大少爷却片刻也不肯耽搁,立时就起身出门,向东厢杨绛衣的住处而去。

行至半路上,华不石却又调头来到后厨,吩咐大师傅做几样精致小菜。待得小菜做好,他又拿过一碟浙境的点心千层糕,一同放入到食盒中,一手提着便朝东厢走来。

此时天色已有些黑了,周围的庭院之内甚是空荡,自鹰翼堡建成以后,朱洪和“恶狗门”的大半弟子都搬了过去,在吠天楼内的人也就少了许多。

在小跨院的门外,透过窗纸,华不石便已瞧见屋子里点有烛火。他进了院子来到屋前,轻叩了几下房门,只听屋内有人应道:“是公子么,请进来吧!”正是杨绛衣声音。

想来她早已听到了脚步声音,也听出门外来的人是华不石。

推门而入,却见杨绛衣合衣半躺在床榻上,脸色略有些苍白,人也消瘦了一些。她身材本就颇为苗条,如今就更令人觉得纤弱。见她要翻身下床,华不石连忙伸手阻挡道:“姐姐有病在身不必起来,只管躺着就行啦!”

他把食盒在桌子上放好,在床边坐下,伸手拿过杨绛衣的右手,把三根手指按在玉腕之上。

习武之人体质本就比常人要好,尤其是修炼了上乘内功的人,若非受伤、中毒等特殊的情形,寻常本是不易得病的。杨绛衣的内功已然不弱,所以华不石听说她病倒了才会如此意外。

诊脉半晌,华不石才收回了手指,眉心微微有所筹蹙,说道:“想来是因为先前受了剑伤之故,姐姐的气血稍有不足,且心神不安宁,大概是睡眠不够造成。不过这些都不打紧,待我开个补气宁神之方,明日叫伙计去抓药煎了,姐姐吃上几副药,休息三五天就好啦!”

以华不石的医术,诊脉当然不会有错,令他稍觉奇怪的,是这一点问题本也算不上甚么大毛病,怎么会弄到不思饮食的地步。不过既知杨绛衣果然没有大碍,这位大少爷心里的大石放下,脸上也露出笑容。

药方片刻就已写好,华不石折起放进自己口袋,打算回头再吩咐下人去抓药。

他又来到床边坐下,说道:“这些天小弟忙于门派之事,未能前来看望姐姐,想必姐姐不会怪我吧?如今我们和贡戈拉的船货生意已经谈好啦,与‘万金堂’也订下盟约,他们答应把鹰翼堡交予‘恶狗门’,再过十几天船坞里的大型货船就能造出来了。我估算了一下,今后每年在这大仓城中的贸易,我们便可赚到五十万银两以上,比舞阳城的精铁矿脉还能多上一倍。”

杨绛衣道:“是么,那可要恭喜公子啦。”

华不石听杨绛衣语气平淡,似乎对他所说的并不感兴趣,只道是因生病不适之故,也并不在意,伸手打开食盒,把几碟小菜和那盘点心都取出摆到桌上,说道:“听说姐姐没有吃饭,小弟特地叫厨子做了一些吃的。”

他拿起一块米糕,展颜笑道:“这千层糕的滋味不错,待我先喂姐姐吃一口。”

杨绛衣却伸手接过华不石送至嘴边的千层糕,又放回了盘中,说道:“多谢公子,绛衣现在吃不下东西,还是等到饿时再吃吧。”

自从湘境岳阳楼与杨绛衣相识,直到两人互相订立了换命的约定,几度同生共死,华不石早已把她当成了红颜知己,在许多时候都能心意相通,彼此间做一些亲密举动也全没有顾忌。只是今日杨绛衣的态度却十分冷淡,颇有拒他千里之外的意味,令得华不石颇感愕然,不知如何是好。

他伸手握住杨绛衣的手,柔声问道:“姐姐怎么了?可是不爱吃点心么,你想吃什么,我便吩咐厨房去做,好不好?”

杨绛衣却将手抽回,淡淡说道:“不用费事了,这些小菜便很好。”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你与‘万金堂’订下了盟约,这些日子可都和兰儿妹妹在一起吧?”

听了此话,华不石才似乎有些恍然,说道:“原来姐姐是在意此事!我早就已说过啦,和兰儿小姐只是朋友而已,城里的那些流言诽闻全然不实,前些日子柴家主曾向爹爹提亲,我都一口绝拒了,姐姐难道这般还不肯相信我么?”

杨绛衣道:“兰儿小姐才貌双全,家世也很好,人家既是上门提亲,你又何必要拒绝?”

华不石没有料到杨绛衣会如此说,偷眼查看她的神色,亦是无悲无喜,猜不出真实心思。而他有心再做辩解,一时也不知要如何开口,只得沉着脸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