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华小心翼翼地拥住怀里人。

不敢凑近那细白的脖颈, 只是克制地嗅着那皂角香。

他能感觉到强烈的被注视感,他在心中暗自数着数。

才数到10,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就从病房外响起。

下一秒3位穿白大褂的医生就走进病房, 他们抱着文件夹,口罩下的脸露出惊讶的神情:“我的天啊,您终于醒了!”

他们又对着长发的少女说道:“恭喜恭喜,成小姐您应该可以放下心了。”

银华第一次将假眠中常听到的声音和真人对上。

他用余光注意到, 其中一位医生拿出腰间的卫星电话悄悄离开了病房。

感觉自己怀里的温度被抽离,他低落地垂下眉眼, 转瞬又扬起暖融融的笑:“我睡了很久吗?”

发小坐在病床边,泪水不停从那双眸子中涌出来,她抽抽噎噎地大声说着:“超级超级久!你快吓死我了。”

“你怎么可以跟猪一样睡那么久, 我好怕你哪天醒不过来了。”她絮絮叨叨说着内心一直以来的担忧, 带着哭腔。

他耐心听着, 面上装出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

十多年来的默契,让他们几乎对视一眼, 就能明了对方的想法。

明明以前没有这么瘦的......

他看着她,有点婴儿肥的脸瘦出尖下巴,颧骨突出,长袖衫下露出来的手肘细得只有皮包骨头。黑眼圈晕在那双眸子下方, 整个人宛若围绕着森森的死气,仿佛是一具行尸走肉,内里已经千疮百孔,紧靠着一点意志支撑那身皮囊。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一阵无法抑制的抽痛从心口蔓延上来,夹杂着怒火和愧疚, 强忍的毁灭欲望也如烈火熊熊燃起。

视野里似乎又染上那层层重影, 所有都变得怪诞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双微凉的柔软握住, 发小凑近认真地说道:“我在基地待得很好,里面很多幸存者人很不错,都挺照顾我的。”

他稳住自己暴怒的情绪,眼中的虚幻又回归真实。刚刚的重影似乎只是自己的臆想。

那位疑似出门打电话的医生走回病房,医生眉头紧皱,眉眼间的忧虑近乎要漫出来,听到成梦云的话语,才似乎送了口气。

银华不动声色地观察,正想和发小再说会儿话,却不料一位黑衣工作人员推开了病房门。

黑衣人一直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资料,嘴上小声说着:“成小姐,这里有新任务,任务目标为清理K市郊区内游乐场的二阶种,烦请您探望完后立即出发。”

没有得到往常的回复,对方疑惑地抬起头,待看清病房内的景象,黑衣人的面上是没有掩饰的意外:“天呐,这......您朋友终于醒了?”

“太好了,恭喜恭喜!真为您感到开心!”黑衣人笑得很真挚,甚至激动到有点胡言乱语。

作为多次和成小姐对接任务的工作人员,她当然知道对方为了昂贵的特效药有多拼命,当看到对方的友人清醒,她由衷地感到高兴。

银华注意到旁边那位医生见到黑衣人时也很意外,虽然情绪只流露了片刻就飞快收敛起来,他还是捕捉到了对方一瞬的错愕。

“病人刚刚苏醒,状态可能不太稳定,这边需要做一套细致的检查,”那位医生走上前来,礼貌性地隔开了二人,“既然成小姐您有任务,烦请您立刻动身吧。您回来的时候,您朋友说不定做完检查就刚好可以出院了。”

“这么晚,还要出任务吗?”银华看了眼窗外昏沉的夜色。

“还好啦,只有最近有点忙。”长发少女点点头,却紧抓着病**人的手不放。

银华眨眨眼,他安抚性地拍了拍对方的手。

他们都明白,在K市基地这一庞然大物的内部,被众人重重监视的二人无法逃脱。

唯一的突破点,仅有在外。

黑衣人找回自己的本职,开始发出催促的声音。

手中的那点温度离开,银华心中一空。

他看见长发少女露出笑盈盈的模样:

“等你出院了,我们去散步吧,你躺得够久,活动活动对身体也好。听说游乐场里头挺好看的,可惜外头都是丧尸,但是没关系,基地里也有很多很好玩的地方。”

他听到“散步”二字,心中明了,他牵扯出笑容目送那纤瘦的身影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门后。

中学时,他每次去和挑事的干架,都会扯谎说自己是去外头散步。

直到有天发小将他堵在房门前,气呼呼地说道:“你的散步,还能散着散着去和别人打群架?!”

他那时脑袋懵到无法思考,结果却听到对方一字一顿地道:“好歹多叫点人啊,你一个人怎么跟那么多人打?受伤了怎么办?”

之后他“散步”的时候多了个人打掩护,渐渐地,“散步”成为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暗号,每逢遇见难以对付的场面,比如在家里母亲和成阿姨一起怼他俩,比如在毫无趣味的聚会,比如碰见不想打交道的人。

说声“散步”后,就溜之大吉。

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他露出昏昏沉沉的模样,任由那些医生在身边调试医疗设备。

他观察着这间病房。

病房狭小,装修分外陈旧,右边的墙上开着小窗,装着防盗网。唯一的出口仅有左边的病房门。正对病床的地上,摆着一个背包,里头斜插着一个唢呐。

病床边的床头柜上摆着很多零散的东西,几颗红彤彤的苹果,几个小熊摆件,一小罐装满千纸鹤的瓶子。

他看着那罐瓶子,里头的千纸鹤叠得歪歪扭扭的,但是都整整齐齐地码好,也不知道折纸的人叠了多久。

他借着刺眼的白炽灯,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着。

门外,那个医生还在焦急地不断打着电话。他听见对方不断地在踱步,尽管轻微,他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检查的程序一拖再拖,甚至拖过午夜12点。

直到那位医生提着一个保温箱进来,和颜悦色地对他说道:“抱歉,刚才负责管理体检设备的工作人员终于交接完班回来,我们现在开始体检吧。

“在此之前,我们要先提取您的血液样本,以便检验您丧尸化感染的情况。”医生打了个手势。

银华察觉到身边其他两位医生动作一变,伸向床边的某些位置。

他知道那是病**束缚带的方位,他在昏迷中感受过那种被紧缚的感觉。

他眯了眯眼,一直保持紧绷的身体从**暴起,拿过床头柜上的硬质摆件,一个挥手就砸在左边医生的太阳穴处。

对方被这骤然的疼痛击中,连惊呼声都没发出就晕倒在地。

故技重施地将右边的医生也放倒,他从床下轻盈地跳下,速度快到仅留下残影,几乎是瞬间就来到拎着保温箱的那位医生身前,一把捂住医生意欲叫喊的嘴。

窗外忽地从哪里响起了喧闹声。

穿着病服的男人神情冷漠地一把捏住对方的手腕,对方发出痛呼,却因为嘴被捂住只能发出“唔唔”声。

卫星电话从那人手中掉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将人一把掐住脖子摁在地上,熟练地把对方肩膀处的关节都卸下,那放在对方脖颈上的手渐渐收拢。

医生因为缺氧近乎窒息,脸上因为疼痛而变得扭曲。

男人的声音极冷:

“你们究竟打算干什么?”

窗外的喧哗声越来越剧烈,黑暗中许多绚丽的色彩一掠而过,似乎是什么静寂已久的东西终于按捺不住的浮出,彰显著自己的存在。

狭小病房内传出沉闷的敲击声,雪白的地板沾染上鲜红的污渍。

穿着病服的男人收回摆件,污渍淌过小熊的耳朵,又露出本色。

他将医生身上的白大褂扯下,套在自己的病服外。

将床头柜上的东西装进地上的背包,拎起地上的保温箱,他将背包往肩上一甩,迈出了这间病房。

老旧的病院内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长廊上灯光昏暗,几个黑衣的身影出现在尽头的楼梯间。

男人脚步飞快,微长的头发被风掠起,拂过那双桃花眼。

他不闪不避地迎向那群黑衣人。

“砰”!

长廊上闪烁的吊灯被什么东西击中后,炸出一地玻璃碎片,楼梯间前方的空间瞬间被黑暗吞噬。

领头的黑衣人正拿着卫星电话拨打,刚接通就感觉视野突然一暗,身前玻璃碎片溅起,他反射性地抬手挡住面部。

随着黑暗紧接而至的是一股劲风刮来,领头人的腹部一阵剧痛后,他就顺着惯性后仰摔倒在地,脖颈传来剧痛,他眼前一黑。

卫星电话磕碰在地上摔到长廊前方。

其他黑衣人刚想摆出警戒的姿态,就感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飘过身侧。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在黑暗中宛若能视物,他动作矫捷地在人群中穿梭,哪怕背着沉重的背包速度也飞快,他手中棱角尖锐的保温箱成为杀器。

下手果断,每一次出手都是杀招,都奔着致命点而去。

没花几分钟,将最后一个黑衣人击倒在地。

医院里再度恢复宁静,只有远处不知从哪传来的闷响。

地上的终端电话发出嗡鸣,电话那头一直传来急切的呼声:“喂,医院发生什么事了?喂?”

下一秒就被一只黑线弥漫的手拿起。

手的主人侧耳听了片刻,似乎是在记住对方的音色。

随后不疾不徐地挂断。

中心病院前的执勤车上,司机守着空车在打瞌睡,他在**好好睡着,半夜莫名其妙被薅起来给几个黑衣工作人员们开车,还要尽快将人送到中心病院。

领头的人脸色很差,他动作慢点就会被对方责骂。

“这样压榨人,他们不造反才奇怪......”司机在睡梦中想到这一茬,嘟嘟囔囔地说梦话。

谁叫最近总有异能者偷车逃跑,基地里加强了对车辆的管理,专车专人开,可是苦了他们这些司机们。

正要睡过去,就迷迷糊糊间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身影飞速从医院门口出来,司机透过开着的窗户正想给人家辛苦执夜班的医生打个招呼,就感觉那白色急速接近,脖颈被什么一掐后就失去知觉。

将执勤车上昏迷的司机好好放在中心病院的花坛后,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坐上执勤车的驾驶座,将背包和保温箱收好。

在夜色蒙蒙中,他方向盘一打,寻着大概的方向踩下油门。

一路上寂静无声,所有的建筑物都深陷在漆黑中,唯独几栋看着像是办公楼和公寓的地点亮着灯。

他朝着那处爆发出喧闹和争吵的地方驶去。

离得近了,人声渐沸,许多身穿黑衣或臂膀上佩戴有红袖章的人朝着更前方赶。

车流混乱,很多人在其中奔跑穿插,不时有浑身带血的黑衣人从喧嚣的前方被医护人员担下来。

执勤车碾过地上纷乱的纸张。

那是字体硕大的宣传单,字字泣血:

【异能者也是人,我也要休息!】

【黑心基地,压榨剥削,没有公理!】

【累死累活打丧尸,感染后只能等死!】

执勤车几乎没有阻拦地就抵达争吵的前方,争吵的中心地点就在基地大门处。

此刻基地高达几米的门大敞,微弱的灯光模糊照亮着两波人的对峙,基地门内是黑衣人们,门外是一群打着横幅的人们,后者普遍精神萎靡,黑眼圈深重。

打横幅的人群中,一根藤蔓从地上拔根而起,几个人站在藤蔓之上,藤蔓外头围着里三圈外三圈的人。

藤蔓上的一个年轻女人拿着扩音器,对着前方的黑衣工作人员们喊话,她语气冷静:

“我代表异能者们,再度向你们K市基地表达我们的诉求:

“1. 减轻异能者的任务强度,把部分适宜的外出任务分配给普通人执行。

“2. 加强对异能者的权利保护,如落实异能者死后抚恤政策,保障遗属的基本生活所需;增多特效药的数量,降低特效药的获取条件。

“3. 禁止没有能力的‘关系户’加入任务队伍,严惩‘蹭积分’的行为人和批准人......”

对方条理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着,年轻女人手中的水流一直在指尖打转,一旦前方的黑衣人中有人有攻击的意动,那水流都会变成高速的水柱冲刷出去。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瞥了眼现场,现在的景象似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瞅准基地大门角落处的一个缺口,那里正不断有人挥手告别身边的人后,就头也不回地开上车驶离基地,扬长而去。

正待动作,他用余光看见黑衣人中间让出一条道,一个同样身着黑衣的小女孩走出来。

对方面色懵懂,神情真挚,她接过身边的黑衣人递过来的扩音器:“基地已经了解您们的诉求,我们之前就已经意识到您们的负担过重,并且也在认真寻求解决办法,我们将会在今日正式开通‘面对面’活动,以期了解各位的真实想法。我们也正在讨论后续的加班补偿。

“感谢您们在基地犯了错时仍没有抛弃基地,而是选择直面告知。末世到来1个月,我们对于如何经营一个基地仍然缺乏经验,希望能在之后的日子里与诸位携手共进......”

她的语气柔和,似乎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逐渐安抚住了躁动的人群。

许多人面上流露出怔然的神情,似乎沉浸在对方的娓娓道来中。

就连藤蔓上手心握着异能的几人,都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动作。

喧闹的人群一瞬间安静下来,就连窃窃私语都消失了,空中只留下那因为扩大而微微失音的温软女声。

然而那柔和的女声却是让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眉头紧蹙,似是听到了什么难听的噪音。

他勾起一抹冷笑,拿过副驾驶座上背包里的唢呐,随意吹了几声。

尖锐刺耳的曲乐声划破了一片平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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