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小子命不该绝, 有次他毒死了一个名叫许宣的小牧童，还借尸还魂上了那许宣的身，竟然真的隐藏起妖气, 躲过了那些妖族日复一日的撕咬，他以为自己得救了, 就冒充起小牧童，跟着许宣的姐姐回了家……这小子跟许宣的家里人相处了几日，还真的傻乎乎得把自己当成一家人了，尽心尽力得扮演小牧童, 跟那家人相处得其乐融融！他还不知道, 爷可是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嘿，既然生吞活剥得不到那力量，我就要让他主动献出那股力量！”
涂山岚脸色变了变：“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鼠妖王又大声笑起来，“其他妖族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我却独独守了这小子好几年，等到他完全融入那家人, 把自己当作家里一员的时候, 爷就当着他的面，去吃了他的爹娘, 哈哈哈哈哈！我好心告诉他们, 他们的儿子早就死了，眼前的这个妖怪不过是杀害他们儿子的真凶, 一条冷血无情的蛇妖而已, 哈哈哈哈哈，你都不晓得, 当时那个场面……”
“真是一想起来就觉得有趣！”鼠妖王满脸得意得说道，“那家人开始还不相信, 爷就按着小蛇妖的毒牙强迫他咬姐姐，让他姐姐中了少量蛇毒，哈哈哈哈哈哈，然后他们终于信了，老两口发了疯，扑上去就对他拳打脚踢，我等他们打够了打累了，就一抓一个扔给我那群小弟吃！当时那小子的眼神，啧啧，真叫人难忘！等我小弟吃饱喝足，我就拿他姐姐的命威胁他，你猜怎么着？原本还很犟的臭小子，嘿呦，总算是跪下服软了，为了救他姐姐，什么都愿意听我的，爷让他往东就往东，让他抓人来喂我吃，他就送了你过来！”
“怎么样，你想知道的爷都告诉你了，是不是，该脱衣服伺候爷了？”
周围静谧无声，林间流淌而过的风却寒到了人骨子里。
“……好，我脱。”
几乎咬着牙说出这三个字，他将手放在自己的腰带上，身后的老君伞不安道：“喂，狐狸，你该不是真打算……”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凶兽一般冲了过来，不要命似的将鼠妖王一下撞倒在地滚出好几米远，但见来人满脸伤痕得对着涂山岚喊道：“你快走！快！”
狐狸神色哀戚，他早就知道他会回来，他一直都相信他的小葡萄会回来救他，可他也清清楚楚得知道，现在的小白压根不是鼠妖王的对手！
少年用尽全力压在鼠妖王身上，嘶声力竭得朝他吼道：“快离开这里！”
“可是你……”
“我也是妖，他弄不死我的，你跑啊！快跑啊！求你了！”
眼见鼠妖王即将完全妖化，身上长出灰黑色的长毛，眼睛露出狂暴嗜血的凶光，马上要脱离少年的压制，涂山岚跌跌撞撞得起身，有些麻木得快步逃离了现场，此时他脑子里一团乱麻，只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这里，甚至没有勇气再回头看他一眼。
身后的老君伞看到少年被鼠妖王反扑后一口咬破了咽喉，鲜血四溢，他却依旧用弱小的身体死命得拽住已经完全妖化的鼠妖王，狂暴下的鼠妖王开始撕扯少年的四肢，他如同一具精致的提线木偶，所有关节断裂，被拆得七零八落，浑身是血，明明痛苦至极，可他咬紧牙关，硬是不发出一点声音……
涂山岚在疯狂逃离这个密林，他不敢回头，他知道自己一回头就会忍不住出手救他，可脑子里翻腾出来的画面让他几乎崩溃呕吐，他失魂落魄得跑啊跑，根本不去注意自己的脚下，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猛得摔下一处山间沟壑，摔得很重，浑身像散架一样，动弹不得。
斜月当空，他好像死了一般安静得躺在山沟里，连呼吸都成了罪孽。
好累啊，他不想再跑了，真的真的不想再跑了。
老君伞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开口问道：“你还好吧？”
他自嘲般笑了一声：“我能有什么事。”
“唉，你也别太自责，这是他过去经历过的事，你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结局。”老君伞叹着气，“何况你一旦暴露自己的灵力，白帝就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
“我知道，我并不怕他发现我的真实身份，我只是怕他因为我收回幻境，那我就再也无法得知他的过往了。”他哽咽了一下，喉间苦涩，舌苔发麻，可嘴角却莫名其妙得笑了出来，“你看，我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得跑了，我明明拥有覆世之力，却无法去救他。”
“当初我明明知道他误食了九紫元灵，可我还觉得是他交了运，觉得自己成就了一桩机缘……如果我那时候取出他体内的九紫元灵，如果我那时候有再去留意他一下……”
“你当初……唉，当初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好意……”
涂山岚双眼通红：“好意？我以为自己成全了世间最大的善，其实却促就了世间最险的恶。我用自以为是的好意缚给他上千年的枷锁，这一千七百多年，我从来没有想起过他，没觉得愧对过他，哪怕只是高高在上得看他一眼！没有，统统没有！等他历尽万般劫难成了至高无上的妖主，我却认为他有如此高的地位都是靠我当初的成全，我甚至得意洋洋得出现在他身边，觉得他应该对我感恩戴德奉若神明……”
“你瞧，我明明拥有那把解开他枷锁的钥匙，我当初明明可以救他，可我却不屑一顾得走了，他原本只是一条山野间无忧无虑的小白蛇呀，是我亲手将他推入无间炼狱，让他无故承受了这世间饕餮般的恶意！”
老君伞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即便是圣人，也做不到在每一步前查看脚下是否有蚂蚁。”
“圣人尚且做不到兼顾万物，又何况是你。”太上老君幽幽道，“很多事起于一念之间，也难于这一念之间。”
涂山岚不再说话，他在那独坐了一整夜。
直到东方鱼肚白，他才起身，朝着原路返回，老君伞见他又朝密林深处跑去，忍不住问道：“你要去干嘛？”
“我答应过，要送他回家。”
“……”
“比试前我曾有过好奇，问起他的过去，他说只要我赢了就会告诉我，所以现在只不过是以他自己的方式揭开血痂给我看，无论我后悔也好，不忍也罢，都应该去面对。”
老君也不再多说什么，他知道无论说什么，狐狸都会回到少年白帝的身边。
等涂山岚跑回昨晚那地方，发现地上满是触目惊心的血迹，但不见少年的身影，他发疯似得到处寻找少年，终于在附近的一颗大树旁看到了少年扶着树干蹒跚前行的背影，所有的血肉都在重新生长出来，少年浑身如同浴火一般，直到骨骼经络连起，切肤之痛让这孩子疼到直接半跪在地，涂山岚急忙跑过去扶住他，少年身上的火光退却，从头到脚满是白烟弥漫。
看到扶住自己的人，他满眼惊诧之色：“你回来做什么？他们，他们随时可能会回来！”
涂山岚不由分说一把将少年背起：“来带你回家。”
在被背起的那一刻，少年由开始的错愕变得谨慎，再由谨慎变得安定，仿佛一只饱受伤害摧残的小猫循到了属于自己的温暖，他将脸靠在涂山岚的背上，声音小小得道起歉来：“对不起，我差点害了你。”
涂山岚顿了顿，喉咙那像被什么割了一下，想说话，又说不出来的感觉，最后他强自镇定得回道：“……别说傻话，我只知道是你救了我。好了，告诉我你家该往哪边走。”
少年伸出手，指了指下山的路：“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山脚，附近有条小溪，沿着小溪往南走一里就到我家了。”
涂山岚往上提了提少年，按照他所指的方向背着他往前走。
“我可不可以叫你‘阿婴’？”少年的手扶在涂山岚的肩上，小心翼翼得问道。
涂山岚停了一下，继而温柔笑道：“我比你大，你应该叫我‘哥哥’才对。”
“可我还是想喊你‘阿婴’。”少年倔强起来。
“好吧，小白想喊我什么都可以。”
“阿婴。”
“嗯。”
“阿婴……”
“嗯？”
“谢谢你。”少年终于不再紧绷身体，转而轻轻用双手环住涂山岚的脖子。
“你姐姐的毒怎么样了？”
“好些了，一喂她服下药我就赶来救你了，还好你没有事，不然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他伏在他背上，语气里还带着懊悔，“你帮我买药，还送我回家，我却恩将仇报，差点又害死了一个对我好的人！”
“又？”
“……嗯，就是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名叫许宣。”少年缓缓说道，“有次我重伤昏迷，变回了白蛇原形，是许宣和他的姐姐许娇经过救了我，还将我放在衣服里帮我取暖，可我醒来之后以为他也是那些想害我的坏蛋，没有多想就用尽全身的毒液咬了他……直到看见许娇姐姐带来的草药才意识到自己误杀了好人，许娇姐姐一直抱着许宣哭，我实在不忍心，就自作主张附上了她弟弟的尸身，假装许宣又活了过来。”
“所以你并不是因为附在人身上能躲开那些妖族的围猎才去害人的对吗？”
“当然不是！我才不会为了这种事去害人！”少年直起身子表达不满，“那种事我早就习以为常了，虽然被啃咬分食真的很痛，可我每天还会活过来，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你们人族跟我们妖族不同，我知道你们死了就是真的死了，我不想你们死！”
“我讨厌看到死亡！非常非常讨厌！”
“人类很温暖，爹，娘，阿姐，都对我很好很好……”他的声音再次细微起来，“我喜欢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真的喜欢。”
“可是我太弱小了，我打不过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爹和娘被他们吃了。同是妖族，我却连保护自己的家人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