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晚不放心,想继续留下来照看程睦南,却被池钊拉了出去。

出了病房,池钊将门关紧,他沉声劝迟晚:“给他一点私人空间吧,没有男人愿意让自己喜欢的女人看到自己这幅……脆弱又不受控的病态模样。”

迟晚紧紧握着门把手,最终还是缓缓松开没有再进去。

她抱着他的东西,默默走到楼梯间,拨通了爷爷的电话。

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正常情况下,这个时候爷爷基本都入睡了,除非有特别着急的事情,不然家里人都不会在这个点打扰他。

铃声响了一会儿,电话被接起。

“爷爷,我有一个病人,他……”迟晚一句话没说完,就禁不住哽咽,她连完整描述出程睦南的一些症状都做不到,因为只要一想到,她的泪水就止不住地往外涌。

她手里攥着他的干净衣物,拚命忍着哭泣的声音,独自坐在楼梯间的角落里。

“出什么事了?”迟老对自己孙女的个性再清楚不过,如果不是出了天大的事情,或者真的情绪崩溃到极点,她是不会贸然打这个电话给他的,更不会情绪失控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是程睦南……”迟晚说得断断续续,“他出事了,海湾战争综合征,国内几乎没有几个病历可以参考,古籍医术里面也没有记载,因为……因为这是人为的一种放射性物质破坏免疫力诱发的一系列后遗症。我不会治……无从下手。”

“他现在人在哪?”

“在我们学校附属医院。”

“我明天一早赶过去看看。”

“爷爷……如果你也治不好他怎么办?”迟晚问。

事实上,这个问题很不应该从迟晚的口中问出来,因为从她很小的时候接触中医,爷爷就告诉了她:医生能做的很有限,很多事情,尽力了就好,遗憾才是人生的常态。

治好了皆大欢喜,治不好能帮病人缓解一些痛苦,陪伴他们走过一段艰难的日子,也是渡人渡己的善缘。

她看过太多求医的苦命人,有的家财万贯却换不来几个月的时间,有的四处求医弄得钱财散尽、妻离子散,还有的苦苦在求医路上坚持,不断体验着希望到绝望,绝望再到希望的喜怒哀乐……

轮到她自己身上,她才知道这种痛苦有多难承受,人死了,就是一刹那的事情,家属的悲痛在那一刻达到极点,随着时间的流逝,伤痛会慢慢淡化。可是人活着,痛苦就是持续的,就如生了锈的钝刀一点一点地割肉,血一直流,伤疤也永远不会好……

人一旦失去了健康,不仅仅是患病者本身,连带着他的家属,都将在生理上、心理上遭受前所未有的挑战,有些人能肩并肩手拉手一起撑过去,有些则在半路分道扬镳、各自继续走接下来的路。

治不好怎么办,这是每个医生都会遇到的问题,事实上,每一个刚接触医学、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人一开始都做不到冷情冷性,只是慢慢见得多了,就脱敏了,把某些柔软的东西深深藏入了心底。

“你现在是以一个医生的角度来问我,还是家属?”迟老一针见血地点出迟晚的问题,“如果是家属,我告诉你,我会尽力。如果是医生,那么你现在不应该问治不治得好的问题,而是要不断理清你的治疗思路,中医不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而是要运用整体思维,实在无从下手,就试着从你刚才说的免疫力入手。人体的某些机能,比我们想像中要强大,患者的心态,同样也很重要。”

“知道了,爷爷。”迟晚低垂着眼眉,心中带着一丝忐忑问,“您现在,还会同意程睦南来我们家里吃饭吗?”

迟老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沉默良久,反问她:“你心里怎么想的?”

“我想跟他结婚。”

“那他呢?”

“他……可能暂时还不愿意。”迟晚回答。

迟老叹了口气:“程睦南是个好孩子,可惜……”

“爷爷,您是见过他的,也清楚地知道他的为人,如果现在,连你也反对我们,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爸妈还有其他人。”迟晚头疼欲裂,“光是程睦南他自己,就够让我为难了。”

“我就算反对,你会听吗?”迟老无奈摇头,“先治疗吧,一步一步来。”

“嗯。”

挂断电话,迟晚一个人又在楼梯间坐了很久,等到情绪完全平复,她去洗了把脸,等到完全看不出脸上有哭过的痕迹,才回去。

池钊因为之前就在这家附属医院规培,这儿几乎都是熟人,所以这会儿有机会便和他们聊了会天,等看到迟晚这边没什么事了,他才放心先行离开。

迟晚敲门进去病房,程睦南躺在**闭目养神,从他紧皱的眉头来看,人还醒着,没睡着。

“要睡了吗?”迟晚搬来一张椅子,端了一盆热水放在上面,跪坐在他床旁边。

“嗯。”程睦南没睁眼,只低声应了一声。

“我帮你用热毛巾擦擦脸吧,你刚才吐了,光用纸巾擦不舒服。”正说着,迟晚已经将手中拧干的、温度适中的毛巾轻轻覆在了他的额头上,慢慢的,顺着他肌肤的纹理,有条不紊地擦着。

毛巾的热气让程睦南的眼睛有片刻的湿润和舒缓,他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继续手上的动作。

“这些事,我可以自己来,不需要你做。”他把她的手推至一边,抽出她手中的毛巾。

“那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做的?”她凝神望着他。

程睦南避开她的目光,用毛巾遮住自己的额头和眼睛,不想回答。

迟晚跪坐着,从自己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他高挺的鼻梁、湿润的薄唇。

他双手竖起抚着自己额头上的毛巾,视线也被挡住,迟晚趁他不备,一点一点靠近,直到自己的嘴巴,触碰到他没有血色的唇。

久违的触感,还是那样的绵软湿润。

程睦南立刻反应过来,他迅速扯掉毛巾,露出的一双黑眸闪着怒色,然后双手将趴在自己身上的迟晚抵住往外推,厉声斥责道:“你干什么?”

“亲你。”迟晚不害臊地直说。

“你疯了吗?”

“我没疯。”迟晚使劲全身力气两手按住他的两只手腕反制,他因为躺在病**,被她压着,使不上力,所以一时被迟晚占了上风,“擦脸不是我可以做的,那我问你,吻你可以吗?”

“不可以!”程睦南皱眉,“请你自重,我们已经分手了。”

“对啊,我就是不自重,爱你爱得脸都不要了,自尊也不要。”迟晚钳住他的手腕,再次吻上他的脸,从嘴巴,到鼻尖再到他的眼睛,黑羽版的眼睫闭上的那一刻,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滴在程睦南的脸颊上,也滴在了他的心上。

以往再浓情蜜意的时候,迟晚都不会说这样的话,因为她不容许自己卑微。

正是因为曾经暗恋他许久,所以在一起后,迟晚努力想要在这段感情中,占据一个高位,而程睦南也十分配合,对她基本上是言听计从,听之任之,真正将她宠上了天。

如今,程睦南跌落了神坛,坠入了深渊,当所有人、包括程睦南本人,都觉得他的感情地位已经无法和她平等时,她愿意做那个俯下身子的人。

细细密密的吻,让两人都有些气喘。

“不要想以后,我们就只看当下,好不好?”她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轻轻问。

“我喜欢原来那个温柔的程睦南,以后不要再用那种冷漠的语气对我说话,好不好?”她贴近他的脸,凑近他的耳边。

“你是爱我的对吗?”

“你喜欢我的吻,对不对?”

……

迟晚一遍遍地问他。

“迟晚,你是欺负我现在连推你的力气都没有了是吗?”程睦南后面都没有使手上的力气推她,就这么任她控制着。

“你不让我欺负你了吗?”她柔声问他,娇嗔中带着些许责怪和委屈。

“我经常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偶尔发作起来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脾气也越发急躁,会暴怒、会难过、会消极、会绝望……”程睦南淡淡陈述着,“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集中精神,我无法进行即时新闻的同声翻译,甚至连一段纸稿笔译都要中途休息好几次才能完成……记忆力越来越差……”

“但我们之间的感情,和从前一样,没有消减也没有变质。”迟晚和他十指相扣,“不要把我放在你的对立面,也不要把我赶出你的世界,我们一起试着去面对,好不好?哪怕……最后失败了,至少我们尝试过、努力过。”

“你怕被抛弃……”迟晚有些哽咽,“我也怕被抛弃。”

“我这一年多过得一点都不好,你知道不知道?”

“我经常一个人莫名其妙地流眼泪。”

“我好想你。”

“从前的那个迟晚,只有程睦南找得回来。”

……

程睦南沉默了许久,似乎是经过一番激烈的内心挣扎,他终于开口:“好。我们一起找回原来的自己。”

迟晚闻言,泪水如失禁般涌出。

程睦南用带茧的指腹一点一点帮她擦干,粗糙的摩挲感,划在迟晚娇嫩的脸上,有一种久违的真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