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眼前的这个躯体,白岸方的容貌,虽然跟戈颀的有几分相似,但一个温良偏执,一个沉寂阴鸷,总是不会有重合的性子。

我还清楚地看见了我的手臂,双手交叠合成一个十字,笔直的对着戈颀传输怪异的东西。

当我捕捉到自己原本紧致光滑的肌肤以极快的速度泛起皱纹,手掌间红润的血气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苍白无色的斑点。终于受不住形态变化的折磨,眉目一瞥,顿时睁开双眸,用不畏强光的借口逼迫自己去看身体上真实的变化。

然而,强烈的白光还是让我双眼眩晕,刹那间收回手掌,全身虚软的倒地。

幽镜适时接住我,顺带着将手掌贴上我的小腹,温热的掌心传来丝丝暖意,令我仿佛还觉得活在人世。

“幽镜,你就这样放开我吧,是死是活我自己来决定,而你也只是在意我的利用价值,何必假惺惺的浪费这么多感情呢?”我虚弱道,实在不想让自己委曲求全。

时光过得太快,蓦然回首,我发现曾经那个爱闹爱笑的皇甫金玥,如今正如垂暮老矣的老妪,痴痴念念的是恩爱情仇,那里还能跟现代的那个立志穿越时空踏遍宇宙的少女想比。岁月是把杀猪刀,抹杀的实在太多,对自己过于荒唐虚幻的这段岁月,谈不上悔恨痛苦,却不如往日快乐,这或许就是我成长的代价吧。

“幽镜,我真的很累,如果你愿意放弃争夺慕桀的蛇魂幡,甚至在争夺天外天的争斗结束后退让一步,我会很感激你的。即使我的感激在你看来并不算什么,就当是我不辞辛苦跨越千万年来邂逅你们的劳苦。我知道,这一路来,我不懂你们之间和平的斗争,但有和平就有争斗,你们是一界至尊,你们有你们天下苍生的谋划,但也该有常情不是?我只能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类,现在,我怕保不住腹中孩儿了,如果你能施舍一丝怜悯,帮我留住他。”憋着心中的那口气,我将要说的话倾泻而出,毕竟任何人都有丝善性,幽镜且是如此。

还没等到幽镜的回复,我就因过度消耗体力而昏厥不醒。

醒来时已是几天之后,最先出现的人竟然是戈颀,拥有着白岸方的容貌,正出神的盯着我发呆。

“你醒了?你睡了五天。”多么真切的声音,我颤抖的眼皮渐渐停止不安,怔怔的看着他。

“戈颀?”我不是诧异,肯定的看着他灵魂深处的寂寞,如果不知道这具身体里埋藏的就是戈颀,我会以为这个人就是白岸方,因为这样忧郁的眼神根本不该属于戈颀。

我安静的睡在床上,浅浅的扫了屋内摆设,好像仍旧是在七绝山庄。

戈颀好似看出了我的疑惑,道:“你的眼睛方才复原,对这里怕是不太熟悉,这就是七绝山的山庄内,这里跟骨国的修璘轩极相似,而这间房就跟你在修璘轩住那段时间的房间一模一样。还记得窗户是朝南的吗?铜色的烛台架子很漂亮,你跟花蕊说过很喜欢。菱花铜镜也还在,你也跟花蕊说过喜欢极了。”

听着如此煽情的描述,我不忍的闭上双眼,却禁不住继续仔细聆听,好似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人这么认真地告诉我,我的世界曾那么煽动他的心坎。我记得,那时候的戈颀明明不待见我,也接触极少,谁知留心的人还会是他。

“很怀念那段日子,想念花蕊和花月,不知道她们如今在哪里?”我微微叹息,睁开眼,看着他淡然的面容,好不恍惚如昨日的白岸方。

我艰难的抬起手臂,欲要摸一摸他的脸颊,到底是冰凉蜇手的还是温热真实的。然而,虚软无力的手臂举在半空就硬生生的垂落,还未触到床板,就被戈颀擒在手心,慢慢的贴在他的脸颊。

我轻松的笑道:“是热的,他没骗人,我也没骗人。”

“玥儿,你先进食,然后再睡一觉,醒来发现我还是会在这里。你放心,我怎么忍心再去骗你?”戈颀喃喃道,满目柔光,倾下前半辈子的温存怜意。

我眼角余光早已掠见自己枯如老妇的手背,头黯自偏向一边,才窥见满头青丝已经灰白难辨。

那一面曾经最爱的铜镜,把此刻最真实的我换给了我自己,我不过是真的老了,老到快要不敢认识自己。

我终究是没有等到戈颀端来一份滚热的食物,他临走前说,要亲自熬粥给我吃,我频频浅笑着送走他,之后就瞪着黑乎乎的屋顶发愣。

两只手互相抚着崎岖难堪的手背,心头震惊的不敢扭头多看一眼旁边铜镜里老态毕现的自己,只能凝滞住全身沸腾的血液,安抚挣扎不已的心。原来当我将体内气流过给戈颀就注定我会受到影响,而被打开的封印受到我逆反心理的压抑,以致我的精元被一具没有多少生命气息的死尸吸取。天注定我得到了多少又失去多少,虽说现在来相信宿命论分外的可笑,我的脆弱的心理还是被冷淡的现实击碎。

当我猜想幽镜的去向时,下意识的以为他果真留下我这个没有太多的利用价值的木偶,又或是直接跟慕桀接触对抗了。而慕桀之所以会娶轩辕瑚,也不过是想联合她的力量对抗幽镜等人,我被这个念头逗乐了。慕桀他真的是我想的这样吗?

无尽的相思连成一把尖刀,一下一下的刺进我的身体,血水喷洒,我就躺在鲜红的血泊里。

手指就伏在肚皮上,还能感受里面强劲有力的跳动,我诧异着,却无力坚持。“噗——”顿时从嘴里呕出鲜血,重重的喷涌出来,无法言语的疼痛从身体里面穿透而出。

“嫂嫂——”

慕夜和师琴陡然间从门外奔来,而玄玉已经站在我眼前,将一颗丹珠喂进我嘴里,托着我单薄的身子以便看看来人。

我已是喉咙哽塞得说不出话,双眼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难过,流出浅浅的泪水,渐渐模糊视线。

慕夜顿时抓住我的手腕,将双手捏在掌心,轻飘的语气跟往日一模一样:“嫂嫂,你怎么就这么傻得撑不住了呢?还记不记得那年我带你出去玩,你联合大哥整我,你就不想重新过会那样的日子?”

慕夜的话确实勾起我的回忆,我却无力细想,不懂他们的突然而来,也不懂我莫名的痛苦,一切仿佛命运使然,我不过是沿着这个轨迹慢慢靠拢原本的宿命罢。

慕夜又道:“嫂嫂,你可要撑住,大哥就要来了,就要来了。”他心疼的在我手上拍了几拍,拿在胸口暖和着,好似这样体温就不会散得那么快。

我苦笑,怎么会有这种念头呢?二十岁前怎么没有料到我会命途多舛,罢罢罢,这样也好,就是害了孩儿。

“慕夜——”我低哑的声音就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你可以告诉我,慕桀为什么要来吗?”思忖良久,只换成这一句话。

慕夜面色并不好看,却还是双目有神的盯着我,丝毫不离开,我懂得他的好意,却不愿去细想。

此时,门外随风而来的戈颀正端着小白碗,平稳的姿势显得她分外认真,可脸上紧张得有丝狰狞的神色还是入了我的眼。他急速走来,不惧慕夜等人排斥的眼神,径直走到我面前,将小白碗晃了晃,“吃点东西。”

“我来吧。”慕夜欲要夺过去,让戈颀避开了。

玄玉却是即刻轻而易举的擒住戈颀,将白粥交给慕夜,在慕夜的殷切注视下,我将一小勺吸进嘴里却不能咽下,生生的哽在喉咙难受极了。

眼角余光扫在被玄玉擒住的

戈颀身上,他怎么毫无能力避开,只是因为这个身体曾是白岸方的,不能适应?

当我正为喉咙间的那一口食物难受时,慕夜举着白瓷小勺的手上下抖动,一对迷惘的眼睛对上我好似恍惚的眸子,又道:“嫂嫂,你与大哥各自有各自的难处,想来这次大哥另娶轩辕瑚,旁人如我们早已发现大哥的不寻常,你何不等他亲来后再做决议。”

我终是眼里携着难过一点点喝下慕夜手中的白粥,胃里是暖和的,心里却是冰凉的。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也不再是关乎决议的事,而是我们的心渐渐分离的事实。

当事实显现得无法忽略时,我还能怎么去委曲求全。

心神俱疲之际,我突然地呛了口鲜血,气息微弱地倒在床上,连带着打翻慕夜手上的小碗。

“玥儿?”戈颀挣开玄玉的牵制,欲望前来。

“嫂嫂?”慕夜低头探望。

“嫂嫂——”师琴亦是惊呼一声,三两步上前。

我用最后一丝余光掠见戈颀身边的玄玉平稳的神色,好似并不担忧,反而希望我就此状态。或许是错觉,我闭眼睡去。

当我再次醒来,全身正散发着无尽的热量,就如一颗恒星球体,拥有无穷无尽的能量,也能将身边的所有物灼烧殆尽。

眼前是不能醒来的黑暗,耳朵却听见熟悉的只能魂牵梦绕的声音,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心里无数遍的默念着慕桀的名字,不禁怀疑,他真的来了吗?真的来了吗?那一如既往的呼吸声,结实的胸膛,实在让我痛苦又惊喜。下一刻,忍不住又责怪自己多变的心,明明不想再在意他,却管不住自己,如果越是这样,越是要被他伤得体无完肤。

耳边,慕桀道:“慕夜留下,其他人都离开。”

轻微的沉重呼吸声,我发觉那个人就是玄玉,而另一个分外担心的人便是戈颀。

戈颀道:“我留下,不希望你再伤害她。”

慕桀冷道:“即便她受伤再深,也是我的女人,跟师兄无关。”

“难道你希望她就此长眠?希望你不要再当着她的面说这样难听的话,特别是她清醒的时候。”

“玄玉,带他离开。”慕桀只不悦的如此道,戈颀便被玄玉拎走。

不下片刻,整间屋子里就只剩下慕桀、慕夜和我,我是沉睡的,却有意识。

慕夜道:“大哥,不知你有何打算?”

慕桀叹息着:“这件事拖得还是长了,对她伤害太大,如今胎位不正,母子俩都有危险,就怕下一次她吐血晕厥后就再也醒不来。”

“大哥已将蛇丹给嫂嫂服下,蛇丹不是凡物,也不能让嫂嫂恢复本来面目。”

“谈何容易,当初封印一旦打开,便有今日或日后不可预料的危险。”他将我放在床上,离开了几步。“换句话说,若是救活了,也非幸事,若是救不活,便就是这具年迈的身躯了。”

“再无其他法子?”慕夜追问。

我跃动的心不断停止频繁跳动,兴奋感渐渐冷却。他并非那么紧张我的生死,冷静到可以随意谈论好与坏。我原以为,深爱的人可以把对方一丝一毫的变化看的无比紧张,在此时此刻,我却得不到心之所向。渐渐地,也不能再听到他兄弟二人的对话。

“体内的血浑浊不堪,且精气损伤严重,唯一支撑她活命到现在的其实是腹中胎儿,虽然之前将蛇丹及时送入,毕竟不能治本。她是人类,蛇丹是我体内的东西,根本不能相容,只能维持短暂的时间。”慕桀道。

“依大哥之言,换血渡气便可续命?”慕夜的话不知是惊是喜。“这样不可,定时不可,望大哥三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