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廿五姤女祭。

传说这位名叫姤的女子,为了救自己的夫婿和儿子,便用自己的身子去堵了海眼。我不知道世间是否真的有过这么一位女子,不过每逢这个日子,天下的女子都要为自己的家人祈福。

母亲也在院中设了香案,向天祝祷。

她的神情虔诚而专注,我忍不住在心里揣测,不知她在祈祷什么?

时近夏末,天气依然很热。阳光穿过枝桠,随着树影摇动,有些晃眼。温热的风吹过,我忽然觉得鼻端拂过一缕若隐若现的桂香。抬头四顾,果然在枝头寻见零星的几点小黄花。

又是一年。

一些熟悉的景象从记忆中浮现,清晰有如昨天。

我呆立了一会,转身悄悄地走出了母亲的院子。

胡山正望着荷池沉思,见我去了,便说:“今天是姤女祭,王妃也在祝祷吧?”

我随口应道:“是啊。也不知是何人定下这个日子,真是有趣的习俗。”

他有些奇怪地看看我,说:“王爷不知道?这是已故天后定下的。”

我怔了一会,“原来是这样吗?我还以为是自古就有的。”

胡山说:“姤女的传说是自古就有,祝祷的习俗却是由天后定下的。”

我忍不住问:“真的有这么一个姤女吗?”

胡山笑了笑,“是不是真的有这个人,有什么关系?”

我也笑了,“是没什么关系。”

胡山脸上又显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有没有这个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的女子都愿意为家人祝祷,所以这个习俗很快就天经地义得像是自古就有。天后真是位聪明的女子。”

他看着我,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听说如今那位甄慧公主,也是一位十分聪明的女子。”

我心中一动,半晌不语。

这个时候,有个小厮急匆匆地跑来,张皇失措中,踢碎了路边的一只花盆。

黎顺阴沉着脸跑过去,想要训斥他,那小厮便跟他辩解了些什么。

我看见黎顺的脸色也在陡然间变得和他一样张皇失措。他转身跑回来,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说:“天帝刚刚降旨,向下界降下大洪水!”

我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黎顺又重复了一遍:“天帝动用神器,降下了洪水。”

滚烫的茶水溅到手上,才发觉失手碰翻了手边的茶盏。

回头看胡山,见他一贯从容自若的脸上,也显出了惊愕莫名的神情。

我的祖父,他到底要干什么?

听说他对朝臣们解释说,凡界自理之后,已经糜乱不堪,而且不再礼敬天界,所以要降下这样的惩戒,以显示天威。

这是很堂皇的理由,可是我想,没有几个人会相信那是全部的原因。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就好像那根原本清晰的脉络,突然间转了个向,让人摸不清头脑。我想了很久,可是始终不得要领。

胡山的神情却已平静如常。我知道他一定已经明白,可是当我问他时,他却不肯直接回答我。

他只是反问:“王爷觉得,天帝是个怎样的人?”

我的祖父么?我怔怔地想了很久。他很年轻就做了天帝,文韬武略、英明不凡,他治理下的天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繁华,我从来不怀疑,他是一位好天帝。可是他是怎样一个人?

胡山笑了笑,说:“也难怪王爷,因为王爷小时候并不在天帝身边。可是储帝应该不一样吧,他是天帝一手抚养大的。”

他仰头望了望天,“要下雨了——人心不可测,是不是就像这天气?可是仔细想一想,总是先有风再有雨,只是有时候,看不清风从何处来罢了。”

我也仰起头,一片黑色的雨云从南方慢慢飘移过来,我便也笑笑,说:“可不是。”

我想我已经窥见了天帝似乎不可理喻的举动背后,掩藏的原因。

那其实不过就是他冷静外表下,掩藏的感情。

此刻想起来,天帝已经老了,真的很老了。

或许就像他自己说的,人到了这个年纪,很多事情都看淡了,可是也有些事情看得更重了吧?我想他也许是发现,自己终究不若想像中的铁石心肠,所以,他终于还是为自己和他的孙儿留下一条退路。他一定是希望洪水能够冲去储帝给天人带来的所有怨气,一切就可以回复成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样。

只要储帝能够平静地接受这个结局。

想到这里,我的心又慢慢沉了下去。

我相信,我的祖父其实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储帝,他一定也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在这件事上,储帝绝不会退让。他这样做,其实什么也不能改变。

也可能,其实他原本就没有真的想要改变什么。

即使他也是一个疼爱孙儿的老人,但他终究还是天帝。这一点从来没有,将来也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