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甚至贿通宫府,朝端之威福日移;利擅宗绅,闾左之脂膏罄竭。公侯皆食肉纨绔,而恃为腹心;宦官悉龁糠犬豚,而借其耳目。”

读到这里,王承恩偷偷瞄了崇祯一眼,担心其再次暴烈吼叫,见崇祯紧绷着苍白的脸色,闭着嘴唇,不发一言,冷眼注视着群臣,才胆战心惊地往下读。

“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心;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肆昊天既穷乎仁爱,致兆民爰苦于灾祲。朕起布衣,目击憔悴之形,身切痌瘝之痛。”

“行了。”崇祯突然大喝一声,打断王承恩的读声,吓得王承恩浑身一哆嗦,赶紧住口,呆呆地看着,群臣也似乎被吓醒了,看了崇祯一眼,又都赶紧垂下了脑袋。

崇祯双眼喷着灼人的烈焰,紧紧扫视群臣一眼,而后,狠狠地说:“你们都听见了吗?这就是大明王朝,李自成就是如此污蔑朝廷的。朕问你们,哪个敢领兵出征,替朕剿灭这可恶的流贼?”

众人都低垂着脑袋,恨不得地上此时裂开一条小缝,都钻进去才好。大殿内静悄悄的,只有崇祯沉重的喘息声,在文华殿内回荡盘旋。

少顷,见众人都不应声,崇祯仰天长叹一口气,泪如雨下,悲愤地说:“既然大家都做缩头乌龟,那只有朕亲自上阵,与流贼决一死战了。”

众人还是无声无息,都在心中暗暗揣摩着崇祯的真正用意,担心像陈新甲一样,上了这位皇上的大当,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人头落地。

见群臣置若罔闻,丝毫不理睬自己的话语,崇祯又是一声长叹,说:“朕非亡国之君,可事事皆亡国之象,洪武爷栉风沐雨,备尝艰辛,打下了大明王朝两百多年的江山,可一朝失之,朕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说完,崇祯竟放声大哭起来,哭声之悲凉之凄惨,令台阶下的文武大臣无不闻声心动,有人也偷偷地抹泪哭泣,一时间,大殿内响起了或轻或重的抽泣声。

少许,崇祯又哽咽地说:“如若实在无人领兵,朕愿意亲自督师,与流贼决一死战,即使身死沙场,也无所恨,但死不瞑目耳!”

新任首辅魏藻德见状,知道自己若不再出面,崇祯也许会这样哭下去,群臣也会陪着流泪,直到天黑而于事无补。

自前任首辅周延儒上吊自杀之后,崇祯对陈演日益反感厌恶,

怀疑周延儒之死,与陈演有着极大的关系,寻了一个毛病,就罢免了其首辅一职,任命魏藻德接任。

魏藻德出列,颤颤巍巍地说:“皇上,李自成只是占领了太原,距京师还远,此刻调兵遣将,完全来得及。臣愿意请旨,率领兵马,前往太原应敌。”

崇祯擦干眼泪,紧紧盯着魏藻德,说:“首辅乃总理国事之人,日理万机,怎能亲自率兵上阵杀敌?何况,首辅乃文官之身,焉能杀敌乎?”

众人见魏藻德出面,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紧紧盯着崇祯,见崇祯又婉言拒绝了其出兵请求,不觉一怔,都立时将心提到嗓子眼,唯恐崇祯点到自己,又都纷纷低下头,两眼紧盯着地面。

东阁大学士李建泰见崇祯将眼光射向自己,心中不禁顿时一惊,就在他欲垂下脑袋之际,崇祯喊道:“李大学士,你是山西人,而今,李自成攻占了太原,你说说,如何应敌?”

李建泰只觉得自己脑海中“轰”的一声暴响,眼前顿时发黑,不由得赶紧鼓起精神,强作欢颜,说:“启奏陛下,臣闻知流贼侵占故乡,烧杀抢掠,残害乡邻,痛恨至极,以至夜不能寐。”说着,竟呜呜地痛哭起来。

崇祯皱皱眉头,不悦地说:“李大学士,哭是哭不死流贼的。你平日里性情慷慨,言谈之间颇有知兵报国之意,而今,朕让你率领一支精兵,前去山西剿灭流贼,你可愿意?”

李建泰见崇祯直接点名,心中知道推辞不过去,只好无奈地点点头,上前一步,故作慷慨激昂地说:“臣愿意领军前往山西故乡,为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为解救乡民于水火,臣即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闻听此等风骨峭拔忠贞热血之言,崇祯顿时龙颜大悦,猛地一拍长案,兴奋地大声说:“好,李大学士不愧为大明之栋梁,关键时刻,能够挺身而出,分解朕之忧虑。朕即刻任命你为兵部尚书,赐尚方宝剑,令你便宜行事。”

李建泰明白,崇祯之所以选中他,并不是看好他的军事才能,而是看中了其在山西曲沃老家的万贯家财。在兵饷俱缺的极端情况之下,以他为帅,实则指靠他破家以纾国难。

当然,李建泰能够慷慨承担责任,勇于任事,也有其目的。根据情报,大顺军已经离故土曲沃不远,与其让万贯家产落入流贼之手,不如用其博取一个急公好义大公为国的美名。

于是,李建泰紧紧

跪倒在崇祯面前,摆出一副义形于色忠心为国的慷慨之态,大声说:“臣老家曲沃,还有几分田产私财,愿意奉献出来,作为此次出兵的军饷,不烦官帑,请陛下允许臣提师向西,与流贼决一死战。”

次日,崇祯正式颁布诏谕,任命李建泰以督师辅臣的身份“代朕亲征”,并派驸马都尉万炜祭告太庙,举行极为隆重的祭告典礼,而后,在正阳门城楼上大排宴席,为李建泰饯行。

崇祯神色舒展,苍白的脸颊泛着一层淡淡的红光,看起来,精神颇为振奋。昨晚,因为忧虑得以暂时缓解,才睡了一个极其酣畅的好觉。

此时,崇祯用金杯斟酒,连赐李建泰三大杯,笑容满面,语气极为亲切和蔼,朗声说:“爱卿饮了朕的这三杯酒,但愿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凯旋之日,朕当出城十里迎接。”

李建泰怀着极其复杂的心绪,双手接着崇祯的酒杯,连饮三大杯,而后,恭恭敬敬地接过崇祯亲笔撰写的《钦赐督辅手敕》敕书,面向众文武大臣及将士,神情激动,气宇轩昂,大声朗读起来。

“朕仰承天命,继祖宏图,自戊辰至今甲申十有七年,未能修德尊贤,化行海宇,以致兵灾连岁,民罹水火,皆朕之罪。”

因为李建泰是代帝亲征,故而崇祯在敕书里授与了其莫大的权力。过去命杨嗣昌洪承畴等人充当督师时也颁赐尚方宝剑,但独断专决范围较小,对各地总督巡抚总兵等高级文武官员只能参奏,听凭皇帝裁决。

而这次,给李建泰的敕书中却没有这类限制,不论何人只要“情真罪当,即以尚方从事”。同时,为了让李建泰能够放开手脚,大胆摆布,还特别规定“行间一切调度赏罚,俱不中制”。

昔年洪承畴陛辞出京,率军前往辽东抵御清军时,崇祯也不过吩咐一声“与他酒饭罢了”,自己就起驾还宫了,而这次却亲临正阳门城楼斟酒赐宴,礼遇之隆,气氛热烈,前所未有。

李建泰受到这样亘古未有的隆厚崇高的礼遇,不禁感动得泪水涟涟,伏身于地,暗自抽泣,决心誓以死报知遇之恩。众大臣也神色肃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如此隆重的场景,心中感慨万分。

不时,宴席结束,崇祯又拉着李建泰的手,殷殷嘱语,细细吩咐,率领全体文武大臣,肃立于正阳门城楼之上,目送李建泰率部出京,眼巴巴地渴望其能够抵御滚滚东来的大顺军于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