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既来之,则安之(1/3)

我们和周珍丽认识有五六年了,她那时刚刚死了丈夫,还没有从悲伤中缓过劲儿来,她丈夫的亲族便和她争夺遗产,因着鲁恩的帮忙,戳穿了她丈夫亲族拿出新遗嘱的假证,她很感谢鲁恩,此后不管做什么事都要请教他,并且做出一副守寡妇人可怜的姿态,她这样一副姿态,使鲁恩多次心甘情愿丢下正做的事帮助她,不过近年来随着她的生活顺风顺水,她不再做出一副要人同情的样子,听别人讲,周丽珍脾气专横、霸道,她身边的人没少受她的气,但在我们面前,她始终都是一个温和的妇人。

我们进到客厅,周珍丽正从楼上走下来,她笑道:“你们总算来了,我和阿康定婚,你们躲得远远的不参加,叫我好伤心。”

她穿一件宽大的艳丽裙子,仍掩饰不住她那发了福的身体,她的脸上化着妆,一头浓黑的头发盘在头上,她看起来年龄也就比康与长略长,从远了看,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倒是蛮相配的,但看走近了的周珍丽,她浓妆下的皱纹,黑发下白色的发根,以及颈纹横生的脖子,都暴露出了她的真实年龄,原来美人如名画,都是只能远观而不能近看的啊。

“你定婚也太苍促了,我们离开上海时还没听说,我们回来,还是从是与长口里听说的。”鲁恩笑吟吟的。

“我特意叮嘱小四和你们说,这孩子,又忘了。”周珍丽眉头微蹙,眼睛却喜悦地看着康与长:“若不是我听阿康说见到你们,我几乎都不知道你们回来了,你们走那个时候,还不知道阿康的心思。”周珍丽瞟一眼未婚夫,嗔怪地撒娇。

不知为什么,她对她未婚夫的倾心让我悲凉起来,康与长的风流名声在外,而她,已是一个日暮西山的女人,就算她现在能抓住他的心,那么以后呢,我对他们的婚姻持悲观态度,但我也知道,对一个陷入热恋中的女人说什么都不中用,恐怕还要得罪她,因此便不做声,听鲁恩向他们道贺。

听着我们对康与长和周珍丽道贺,客厅里坐的两个人也凑过来打趣,穿西服的三十多岁的人是冉飞,穿长衫的是诗人乔云雁,乔云雁的牙齿被烟薰得焦黄,笑起来一脸皱纹,他口里含着烟斗道:“这真乃是天作之合。”

冉飞道:“放眼全上海,看起来也没有比阿康和玛丽更登对的了。”

两人的齐齐恭维让周珍丽娇笑起来,康与长也笑,招呼我们坐下,道:“今天也不为别的事,乃是玛丽因为你们没参加我们的定婚礼,所以请你们来康园,一为见证玛丽和我的幸福时刻;二为结交你们这两位朋友,玛丽说你们对她多有帮助,我替玛丽谢谢你们;三是我家厨师的手艺颇为不凡,请你们来品尝。”聪明的康与长一副诚恳表情,我们只好谢他,叫他不要太客气了。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对男女,男的年龄和康与长相仿,穿一身运动服,女的年龄三十岁左右,也穿着运动装,十分的漂亮,他们的手里拿

着网球拍,显然是刚打完网球回来。这对男女我见过,男的是大学老师姜亮,女的是冉飞的妻子时芳菲,只是这么早,他们已在康园里打完网球了。

时芳菲看到我们,热情地说:“鲁恩和洪三来了,玛丽说今天要来两位贵客,要我们做陪,原来是你们两位,冉先生昨天就说要回去了。”她笑吟吟地朝丈夫看。

冉飞恭维妻子道:“还是芳菲有先见之明,说等一天,原来是你们两位。”

鲁恩揶揄笑道:“鲁恩的来到让你们失望了。”

冉飞和时芳菲忙道:“说哪里话,平时我们想见到鲁恩先生都见不到,要不是托玛丽的福,那里又见到你。”

几个人坐到沙发里谈论起来,无非是时局,天气热,生意难做之类的话,姜亮学校里的学生颇不安份,今儿游行,明儿罢课的,弄得他这个教师很悠闲,因为和康与长家带一点亲戚关系,今年入夏以后,他就借住在康家。

冉飞夫妇也是,时芳菲问周珍丽喊表姐,他们夫妇也借住在康园。

乔云雁一直是周珍丽供养的,上海无聊的人们竟编排起他们的闲话来,所以周珍丽和康与长定婚之后,他就一直住在康园。

众人说说自己,再说说康园的景致,渐渐话题干枯起来。时芳菲乘机便叫鲁恩讲个侦探故事,鲁恩向来不爱在人前炫耀自己的办案经历,经不过时芳菲央求,众人的附合,正为难间,一个人一头闯进来,把他从尴尬中解救出来。

进来的人健硕的身体上穿着衬衫背带裤,肩上背着画夹,年龄有二十多岁,他脚步很响地走进来道:“雨要来了。”

“哪里?”

“你们看北边。”

一干人好奇,便跟着他走出去,果然北边半边天黑压压一层,真有“乌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眼看大风雨要来,而且不是一般的大风雨。

鲁恩不放心地说:“我们还是尽早走吧,别等风雨来了。”

周珍丽笑道:“说的哪里话,到我这里来了,饭都不吃就要走,是打我脸呢,风雨大了就住下。”一副女主人的架势,斜看着客人们说:“他们都在这里住着,难道你们不能住一两天,我知道你忙,可你也该休息休息,你就当住在这里是休息天,楼上有图书室、娱乐室,放映室里有几部好片子,不会无聊的,这是文度,你们还不认识。”

客人们也纷纷劝阻鲁恩,叫他既来之,则安之,宿命论的乔云雁说:“你来到这里做客,不能走是天意,是天安排让我们同处一室,待在一起的。”

我们都是心软之人,面对如此热情无法执意脱身,只好停住脚步。

肩上还背着画夹的洪文度笑说:“我画的几幅画,还要请诸位欣赏呢。”

众人笑着应承,回到客厅内,看洪文度画夹里的画。我对绘画并不在行,但看到一幅画时,眼前不由还是一亮。

画上画的是一个穿白衣的少女,少女肤色白晳,披散着头发,两个眼睛仿佛在燃烧一样看着前方。我手里拿着这幅画,给鲁恩

看,鲁恩道:“这是与长的妹妹晴珠,今年是十七,还是十八岁?”

“十七岁了。”周珍丽说,看一眼正和冉飞说话的康与长:“娇惯得什么似的,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总共十句话也没说过,我和阿康讲晴珠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得把她送到学校里去,阿康讲她从小就怕人,小时候把她送到学校里,刚一到校,就晕了过去,以后就把老师请到家里,教她读书,她今年十七岁,恐怕连大门也没有走出去过。”

都这个时代了,还有这样的事,但别人的生活,我们无权置喙,康家有的是钱,就算他们家的小姐一辈子不出门见人,也能过优悠安逸的生活,而这生活,是多少人想要过而得不到的。

说到晴珠,大家都来了兴趣。时芳菲笑道:“晴珠要是打扮起来,可是艳压上海滩啊,我看连玛丽都要比下去了,全上海谁也不知道阿康家还有这样一块珍宝。”

周珍丽道:“是啊,晴珠才多大,正是好看的时候,她就是不打扮,也比外面那些女郎好看得多。”

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一道闪电照亮了阴云密布而黑暗了的整个天空,接着一声炸雷,想要把天炸开一样响。鲁恩道:“今天的风雨,可不同与以往的时候。”

康与长喊道:“吴妈,吴妈,上楼看看小姐起来了没有?”

客厅外吴妈应声上楼,大风掀天揭地价刮,刮得园中一棵树上的树枝吱嘎嘎落了下来,大雨滴啪嗒嗒打在窗户上,夹着电闪雷鸣,一股凉意从门外扑进来,下大雨的天,屋内瞬间凉爽宜人。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门窗外的大风大雨吸引,不防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一个白衣少女,少女白衣似雪,一头乌黑的头发垂到腰际,她站在二楼下一楼的台阶上,怔怔看着客厅。

周珍丽偶尔回头看到她,道:“晴珠,一个人在楼上害怕是吗,来,和我们待在一起。”

周珍丽一说,所有人便都回头,我看见楼道的灯没有开,黑暗中立着一位白衣少女,说不出的阴森诡异,心内倏然一惊。

康与长道:“晴珠,你起来了,害怕是吧,吴妈上去陪你去了。”

时芳菲也招呼晴珠,“我去琴房陪你吧。”她说着站起身,向二楼走,而少女,已转身离开我们的视线,不见了。

康与长笑着对我们解释:“家父在世时,对晴珠多有宠爱,惯得她如今不愿见人,诸位海涵,储位海涵。”他非常客气。

周珍丽道:“阿康,我早和你说过,这样惯着晴珠,对她不是什么好事,她总要长大嫁人,总不会到了婆家,人家也这样娇惯着她,让她出来见见人,学习接人待物,和人怎么样相处,你就是不肯听。”

康与长的眼睛朝珍周丽翻了翻,但什么也不说。脸上忽然一笑,招呼大家说:“来,我们去餐厅吃饭。”

外面虽然电闪雷鸣,大风雨下着,但这顿饭我们吃得相当愉快,康家厨师的手艺的确好,我也只在刘镇死去的郑浩生家吃过这么好美味的饭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