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牛背着麻袋从菜场走了,门口卖烧饼的大娘塞给他几块饼,嘴里喃喃说着:“以后可别来啦……”

他没谢人家,把饼揣进怀里,憨憨地笑。

铁牛住在一处废弃的厂房,这块地皮说是要拆迁,动工动了一半便停了。这里成了铁牛临时的家,偶尔有流浪汉过来,见了他的恐怖块头总会吓跑,无一例外。

那小半袋葱姜是在郊区帮农户干活换来的,大棚里很暖和,比废厂房舒服得多。在铁牛仅存的记忆碎片当中,“床”这种东西根深蒂固,很柔软也很暖和,只不过他却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睡过。

一个煤油炉,一条看不清本来颜色的毛毯,一口没把的铁锅——这些差不多就是铁牛的全部家当了,他每天睡觉前都会数一遍这几样东西,每天早上起来也是。

后脑上的那块地方常常会痛,像有把冒着火星的钻在里面绞,有时候铁牛甚至觉得自己能听到“吱吱”作响的摩擦声,能闻到焦糊不堪的烟味从脑子里慢慢渗出来。

“俺要死啦!”第一次看到毛头时,铁牛这样说。

毛头呜呜一声,也不知是听懂没听懂。

今天毛头照例伏在墙角下等着铁牛回来,一见到他就奔到跟前,拼命摇着屁股——它的尾巴早就被人砍了,头脸上全是一处处的疤,看上去比铁牛还要可怕些。

铁牛拎着锅到外面接了点水,晃晃煤油炉,发觉好像已经没多少油了,于是就着冷水吃起了饼,撕半张喂毛头半张。

一人一狗向来亲热,毛头对其他人却并非如此。陈默沿着堆满杂物的楼梯慢慢走上,只见这狗龇出满口利齿,护在铁牛身前冲着自己低吼,作势欲扑。

“俺认得你,是你救了俺。”铁牛一把抱住毛头,递给陈默烧饼,“你饿吗?给。”

铁牛即便是坐在那里,也给人以巨大的压抑感,此刻咧着嘴胡须如钢针般竖起,笑容足以把成人吓哭。

陈默走到旁边坐下,接过他的饼三两口下肚,跟着从拎来的大塑料袋里拿出快餐盒,“一起吃吧,你喝不喝酒?”

铁牛想了一下,点点头。

沈大力说“俺”是为了搞怪,这铁牛却是地道的北方口音,乡土味极重。陈默有点好奇他怎么会跑来延城如此之远的地方,问了几句,才发现他确实有点不对劲,连家在哪儿都回答不出。

铁牛喝酒不是喝,而是倒,一瓶二锅头举一下就没了,咕嘟嘟直接从满到空。

陈默看得傻眼,只能把自己这瓶再递上去,掰开一次性筷子想要吃点菜,却发现几个快餐盒已经见底。那条流浪狗毫不客气地霸着其中一个,见陈默盯着自己,以为他是要抢食,当即凶相毕露。

“它叫毛头,名字是俺起的,俺的名字不知道是谁起的,还好能记得。”铁牛喝完第二瓶酒,浓眉舒展,打了个闷雷般的嗝。

“吃饱没?”陈默问。

“没。”铁牛老老实实地说。

陈默又跑了一趟,这次除了饭菜,光是白酒就拎了一箱。铁牛不仅仅看着像座铁塔,似乎就连肠胃都是铁打的,吃起来风卷残云,酒也越喝越快。

等到再次扫空了饭菜,铁牛拍了拍肚子,不再开酒,霍然站起了身,“俺们走吧。”

陈默疑惑道:“上哪去?”

“你家是不是有农活?上次别人管俺饭吃,就是让俺帮忙种地……”铁牛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乱蓬蓬的脑袋,“后来看俺吃的多,就不让干啦!”

“别的活你干不干?”

“啥活啊?”

“跟我去做保安,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饿着你。”陈默直视着他。

至今为止,阿瑞斯机器人无法定位实力的练家子有两个——卓倚天跟眼前的铁牛。内息控制让卓倚天在感知中有如一道宁静大川,波澜不惊的水面下掩藏的浪头到底有多凶猛,始终难以估计。铁牛则仿佛横亘的山脉,每一寸骨骼肌肉都由冷凝的熔岩倾轧而成,陈默毫不怀疑他能像捏死苍蝇一样捏死那些地痞,但他却似乎是忘却了如何移动庞然身躯,如何伸出万钧铁腕。

“俺不去。”铁牛没怎么考虑就答道。

“能说说为啥吗?”陈默苦笑。保安有时候确实需要靠挥拳而活,但再怎样也好过铁牛现在的日子,他不相信对方连这一点都弄不明白。

“俺以前被保安打过,做了保安肯定得打架,俺最怕打架。”铁牛又坐回了墙脚,抱起毛头,“就算是饿死,俺也不想跟人动手。”

陈默低哼一声,最聪明的办法无疑是先把这家伙骗回去再说,但他却不想这么做,“所以你宁愿被人打,也不打回去?你这么让人欺负,真的快活吗?”

“你又不是俺,怎么知道俺不快活。”铁牛被狗儿舔着脸庞,呵呵大笑。

回到罗湖山庄已经是中午了,沈大力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陈默回来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几家主动要跟江东卫签订保安合同的公司,都在催早日派员过去服务。沈大力辞职时就带了几个老下属,现在人手奇缺,虽说招聘广告已经打出去了,但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

“先把合同签了,一家派一个人过去顶着,有麻烦的解决麻烦,估计就没那么急了。”陈默支了个招。

“对啊!我忙昏了头,倒是把这茬忘了。他们肯定是家家有本苦账,缺人执勤站大门的话,找咱们干啥!”沈大力恍然大悟,古怪地看了看他,“你去买个菜怎么买到现在?我可是看到小母老虎早就回来了,老实说吧,有没有在外面彩旗飘飘?”

“飘你个脑袋!”陈默横了他一眼,摸出手机想给林轻影打个电话,口袋里一样物事掉在了地上。

沈大力“咦”了声,捡起这只铁指套般的小玩意,套在右手食指上屈了屈,莫名其妙地望向陈默,“这是干啥用的,难道能用在女人身上?”

“前几天人家寄给我的,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陈默注视着“补丁”,神情微微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