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米多高的身躯,宽厚如城墙的胸膛,花岗岩般粗壮结实的脖子,乱蓬蓬的长发在脑后胡乱打了个结,箕张浓须让整个脑袋看上去简直有笆斗大小。

——比起彪形大汉这类形容,蛮荒巨兽无疑才更适合他。

这样一个活脱脱就是从武侠插画中走出来的猛恶人物,却有双透着傻气的眼睛,目光很温和,也很迟钝。

“别打了,俺下次不敢来了。”他拉了拉束在腰间的粗绳,破棉袄的扣子早已掉得七七八八,敞开的胸襟里露出大片黝黑皮肉,连件贴身衣物都没有。

“铁牛,快给人家磕个头,磕个头就走吧!”围观者中有认识他的人在叫,语气战战兢兢。

“磕头?”祝老大横了那人一眼,接过手下递来的长柄炉钩,“个个都磕头,摊子钱还收不收了?这规矩要是破了,以后谁还拿我当回事?”

铁牛应该是并不知道大祸临头,拎起麻袋,弯腰去捡踩得不成体统的葱姜,后脑勺对着那柄炉钩。

祝老大带着一帮地痞专在菜场出没,用他的话来说,这叫行行出状元。菜场管理员知道惹不起,遇上他们只当是没看见,摊主也宁愿花点小钱破财消灾。在门口打游击的小贩往往是能躲就躲,躲不了就只能老实上供。祝老大很清楚细水长流的道理,对固定摊位每个月只收一回钱,常会皮笑肉不笑地跟人打趣,“不好意思,又来领工资啦!”

方圆十里地内的菜场都是祝老大在看,他向来过得很滋润,身边带的几个扒手则让日子更滋润。这会儿其中一个外号“麻雀”的老贼,正向站在不远处的贾青走去。贾青虽然从不会打扮得珠光宝气,戴的腕表却是百达翡丽,老麻雀已经留意这个中年美妇将近半年,今天是第一次见她身边没带保镖。

这样的主顾,以前老麻雀曾吃过一票,肥到流油。跟着祝老大分得太薄,他早就有心换地上岗,此刻并不在乎会有后遗症留下。

老麻雀从“飞鹰”用到“吉列”,一手刀片功夫可以说是浸淫多年。这次他却没能得手,刚划开贾青的口袋,领口就被人一把封死,跟着双脚就离了地。

自打陈默走过去看热闹开始,潘冬冬就一直在提心吊胆,这会儿看到他总算是回来了,暗中松了口气。陈默径直走向贾青,在对方不解的注视下,突然出手,揪住了正在她身后猫腰开工的老麻雀。

老麻雀人矮体轻,被陈默在空中轮了一圈,简直像在表演杂耍。贾青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看到陈默将那人贴地扔出,如同码头工人扔出原木。老麻雀在地上翻翻滚滚高声惨叫,却无论如何也刹不住车,最终一头撞上菜场门口的铁杠,当啷一声顿时晕去。

祝老大瞅了眼不偏不倚正好滚到自己脚下的老麻雀,鬼火般的目光幽幽落在了陈默身上,身边一帮人顿时丢下铁牛,闷声不响冲了上去。

老麻雀被揍当然不会是因为别的,祝老大没弄明白那一身制服的小子哪来的牛劲,能把人扔出这么远。更让他惊讶的地方在于,这年头偷个皮夹子居然还能碰上敢反抗的主儿,这不是没了王法了吗?

半分钟后,就只有祝老大一人站着。十多个地痞倒了满地,捂脸的捂脸,抱肚子的抱肚子,全都软得像是被掐了七寸的蛇。

动手不成再动口,是祝老大许多年没用过的老套路了,现在他却不得不重新拾起,一边后退一边嘶声咆哮:“小子,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咱们兄弟没招谁惹谁,这他妈可是你先找的事!练家子了不起是吧?有能耐你就在这等着!”

祝老大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急急走了。他最后一句话陈默早在小学时就至少听过百八十遍,颇觉无趣,转头见贾青正看着自己,便指了指她被划破的口袋。

母女俩这才发现原来是碰上了扒手。

贾青在生意场上见过的风浪数不胜数,如此粗野暴力的场面却是第一次遇见。她没想到陈默看起来老实本分,一出手竟然如此凶狠,这才有点明白过来,他为什么会选择开保安公司。

占山虎就是国术修习者,贾青对练家子并不陌生,但陈默给她的感觉截然不同。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是年轻时的卓冷山站在眼前。

这孩子是跟小七一起呆的时间太长,才会变成这样吗?贾青揉了揉太阳穴,神情郁郁。

经过满身鞋印的铁牛身边,潘冬冬有点不忍心,问母亲要了钱,蹲下身跟这野人般的巨汉轻声说:“我想买块生姜。”

“都烂啦,不能卖了。”铁牛傻乎乎地笑,摊开大手,掌心中几片碎姜。

他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坐在地上,一只手徒劳地往麻袋里抓着,除了被踩烂的葱姜也抓起了不少垃圾。潘冬冬求助地看了陈默一眼,后者微微摇头,眼神异样。

祝老大显然是运气不错,打电话找的本地真正大哥,正在附近喝酒。一帮人驱车兜了几圈,终于在通往罗湖山庄方向的路上堵到目标。

本地大哥下车后怔了怔,当即咆哮一声,甩手就是两巴掌,只不过打的却是祝老大。

“陈哥,您老人家怎么过来这边了?”本地大哥四十出头,却称呼陈默为老人家,满头满脸都是冷汗。潘冬冬跟贾青都愣在那里,不知道这又是搞的什么鬼。

祝老大敢发誓本地大哥就算叫自己的亲爹也绝不会如此虔诚,当场腿一软,跪了下来。

“陈哥,我是跟马六指的。”本地大哥恭敬地解释,跟着向贾青大力鞠躬,由于不知对方跟陈默到底是什么关系,没敢乱叫。

陈默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这家伙,只得客套了两句。直到三人走出很远,仍能听见身后祝老大自扇耳光的劈啪声清脆响亮,连续不断。

快到罗湖山庄时,陈默把菜篮递给潘冬冬,笑道:“我忘记买东西了,你陪阿姨先回去吧。”

望着陈默的背影,贾青眉头微蹩。

“妈妈,他就是他,再怎么样都不会变的。”潘冬冬忽然说。

贾青默然许久,想起的却是那个如军刀般的男人,长叹一声,给出并不愿意承认的回答:“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