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还记得小时候家门口那两个混混,是兄弟俩,一个叫田勇,一个叫田兵。

风头最劲的时候,田氏兄弟横行乡里,跺一跺脚东郊煤矿都得抖三抖。当年流行摇单双,两人坐庄放水很是捞了笔钱,当地派出所不敢过问,煤矿保卫科更是靠边站。直到某次田勇在外地犯事被抓,二人组才算就此终结,田兵关了赌场惶惶不可终日,走在路上勾头缩颈的模样跟以前判若两人。

陈默曾问过养父,为什么田老大被抓,田老二连架都不敢跟人打了。养父回答说,他们兄弟俩在一起是恶霸,只剩一个人的话,最多只能算混子。

陈默现在的状况似乎恰好相反,阿瑞斯序列让他恨不得自己开了自己的膛,只要能把这些造反中的纳米体清除掉,他宁可付出所有能付出的代价。

就共存这一点而言,这世上就不可能再有任何存在,能比得上阿瑞斯序列与陈默的关系。但现在“他”却并不满足于此,仿佛默默无闻的幕后演员终于厌倦了身份。

身体成了主战场,陈默在摩利亚士兵到来的那一刻冲破束缚,阿瑞斯序列却在眼下重新发力,并疯狂示警。

明和夜一不是第一威胁。

那谁是?

陈默觉得这家伙耍诈耍到不择手段了,就像个活生生的对手。阿瑞斯序列针对神经中枢的掌控,正在怒潮般的本体意志冲击下接近瓦解,但“他”却始终没有放弃,挣扎着嚎叫着,把整个意识之海搅得天翻地覆。

木剑已悄然无息刺到了跟前,陈默没有半点反应,仍旧如泥塑木雕般坐在原地。明和夜一到了真正出手时,已绝无收势可能,这是多年习剑在骨子里留下的烙印,不进则退同样适用于剑道之魂。

他看得出陈默正陷入某种奇异的混乱状态,但却没有再次停手。剑身在空气中如游鱼般滑过,刺向陈默喉结处,无形气芒在隔空状态下,已切入对方皮肉。

鲜血飞溅,一剑贯喉!

阿瑞斯序列瞬间达到运算亿万次的高负荷状态,却无法分析出陈默究竟是不是真的想要自杀。“他”发出一声狂怒的咆哮,不得不解锁双腿,爆发出最大动能向后连翻三个跟头。

那柄木剑血淋淋地从他喉中抽出,如影随形,落点转向了眉心。明和夜一的神情保持着平静,心中却大为震惊——这一剑同时截断了对方的食道气管,但真正的致命处却是颈椎。从剑身传回的细微颤动上,他清晰感知到那节颈椎骨毫无悬念地齐中而断,这原本已是一切的终结,可陈默依然生龙活虎,甚至连重创都未能构成。

R国在基因领域研究上,最着重的就是人体机能。明和夜一同样是纳米植入者,同样具备普通人望尘莫及的减伤能力,但跟眼前的年轻人相比,他发现R国科研人员确实还落后太多。

陈默的喉头已被一层半透明物质包裹,鲜血立止,而他的两根指头则在一连串躲闪动作中,夹住了木剑剑身。

明和夜一在六岁时就能在暴雨连续出剑八十一次,剑身滴水不沾。任何角度的截击对于如今的他来说,都如同被蛛网包裹的小虫传来颤动,距离不是问题,剑气共鸣所形成的无死角防御足以解决一切。

但现在那两根手指却让他连基本反应都没能做出,就轻轻巧巧夹上了剑身。明和夜一完全呆住,不是因为对方的动作速度快到让他无法反应,而是陈默伸出的那只手。

他原本断去的左手,已撕裂那层包得鼓鼓囊囊的纱布,奇迹般出现在明和夜一眼前。这只手掌的皮肤跟其他部位不同,嫩红光洁,比右手小上一个尺寸,尾指还没有发育完全。

再生。

所有R国科研人员梦寐以求的最高成果,就这样出现在明和夜一眼前。

“他不是第一威胁!”阿瑞斯序列再度传来讯号。

“先解决再说。”陈默冷冷回应,“你要是还想再斗,老子就再找点事情让你做做。”

如果用人类惯用的方式来表达,阿瑞斯序列觉得这家伙简直是他妈的疯了。

继“弱点打击”之后,阿瑞斯序列不得不进化出了第二个能力“逆转回复”,以再生宿主的断手。与青木东上一战中得来的7000多个升级点,早就涓滴不剩。

逆转回复使得被切断的颈椎处于强行封固状态,前赴后继的修理机器人硬生生在骨骼断层中生成填充物质,从神经到血管再到肌体组织,所有遭到破坏的地方都由纳米体克隆覆盖,完成真正的无缝连接。

那一剑留下的创痕还在,但却等于毫发无伤。阿瑞斯序列为了化解这次致命危机,不得不耗去了34%的储备能量,在紧急修复领域陈默能够做到的程度根本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这并不代表同等程度的创伤可以再来上几次也安然无恙。

宿主似乎半点也没有扯了后腿的觉悟,现在反而变本加厉,拿同归于尽当成威胁的筹码。

阿瑞斯序列唯有让步,在折断对手木剑的同时,回给宿主一个平静的讯号:“你主控,我辅助,尽快解决,然后逃离这个地方。”

逃离?

陈默仍没法确定这家伙所说的第一威胁是指什么,但眼下先放倒明和夜一无疑才是关键。被贯喉直到此刻,时间只过去了数秒,木剑咔嚓断折的声音如同反攻号角,陈默全面掌控身体,挥拳而上。

明和夜一虽被折剑,但并不影响出手,见陈默刹那间如同变了个人,断剑当即在手中呼啸飞舞,带起凌厉劲气。

两人都是半步不退,陈默的拳头在还未触及对方之前,全身就已经多处血花飞溅,被无形气芒刺得创伤处处。

阿瑞斯序列的自主辅助,强悍到远远超出陈默想象。明和夜一在弹指一挥间足足发起针对致命位置的十七次刺击,阿瑞斯序列在动作细节上作出的调整,却让身躯如同灵蛇般转折,袭向前胸的一剑甚至是靠着不到几厘米的位置偏差,躲过了心脏被直接贯穿。

断剑穿过陈默的胸腔,从背后刺出,陈默仍若无其事地挥拳,并结结实实击中明和夜一。

在R国人的惊呼声中,明和夜一如同出膛炮弹般飞起,口中鲜血狂喷,远远落在十多米开外。

陈默没有乘势追击,而是站在原地,给对手喘息时间。阿瑞斯序列的闪避控制,跟他打算的一模一样,野兽般的战斗本能和丰富经验未必会在细节掌控不如机器人,但有了这家伙辅助,无疑要省力许多。

“陈默君,你这算是礼尚往来吗?”明和夜一摇摇晃晃地站起,苦笑着问。

“算是吧。”陈默也咧了咧嘴。

两人都挂了彩,见了红,陈默看上去却要比明和夜一惨上太多。看台上的几个女孩亲眼看着陈默从生到死再从死到生这么走了一遭,早就花容失色,掌心中全是湿漉漉的汗水。

“我不想让爷爷失望,所以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你是我遇见过最强的对手,今天能经历这样一场较量,想必是每个剑士都梦寐以求的。”明和夜一看着手中依旧紧握的断剑,神色复杂,“可笑的是,我从来没把自己当成剑士。”

“杀了他,别浪费时间!”阿瑞斯序列极度不安地提醒。

“少废话。”陈默回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我的梦想里从来没有野心。这好像不怎么男人,但本性谁都改变不了,我也没想过要去改变。从小就被逼着走自己不喜欢的道路,这种感觉简直糟糕透顶,陈默君有自己的事业和朋友,可能没法理解我这种怪胎吧?呵呵,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没法让爷爷失望。”

“嗯,来吧。”陈默向来不怎么喜欢罗嗦的家伙,但眼前这个却是例外。

“好。”明和夜一点头。

如同面对多年的老友,两人都表现得平静至极。明和夜一双手交握剑柄,眸子里渐渐亮起锐利光芒。卷涌的气流逐渐席卷了周遭空间,沙尘飞扬,这股诡异的力场正在越来越明显地增强着,就连看台上的一小部分人都已清晰感知。

陈默作为对战者,所承受的压力首当其冲。他知道,如果明和夜一出手,必定是惊天动地的一击,很有可能也是最后一击。

这个R国青年的生命力,正在以无法形容的方式熊熊燃烧着,在短时间内拔升到一个截然不同的战斗等级。

陈默冲上时,明和夜一正劈落短剑,两股强大到极点的罡流猛烈撞击在一起,冲击波卷着沙土风暴冲上看台,隆隆震颤宛如地震。

就在这一刻,海上平台二层居住区内,他醒了过来。

远远传来的力量波动,让他感受到了与生俱来的渴望。眼前没有光,夜视能力让他所见的一切,都透着淡淡的惨绿色。

他正身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白蒙蒙的冷气环绕周身,细微的电流吱吱声充斥在耳边。找到那处内置扳手之后,他试探着推了推,休眠舱悄然无息地开启了舱盖。

他如同初生婴儿般爬出舱体,用了点时间,才能站起身,蹒跚着走了几步。卓越的动态平衡机能。令他很快学会了这种潜意识中本该如此的直立行动方式,于是紧闭的房间门也被推开,刺眼的阳光将他完全笼罩。

平台静悄悄地看不到人,他赤身**站在海风当中,抬手遮在额上,直到瞳孔的变化逐渐适应强光,才觉得轻松了些。

很饿,这是唯一的想法。

他转头辨别了一下方向,走向通往上一层的铁梯。当那个巨大的碗型建筑出现在视野当中,两股正在交锋的力场震荡也变得更加明显,他开始加快脚步,响应着冥冥中无形的召唤。

“干什么的?”一个粗暴的声音传来。

他呆了呆,意识深处跟着响起机械提示:“活体感知开启,扫描启动,倒数3、2、1……”

另一层视界刷新了平台。

360度全方位的感知领域当中,几个红色人体轮廓正在围拢过来,手里举着狭长物件。他刚转头,后面的银河警卫已将枪口顶到近前。

带队的正是警卫队长,在跟高层的沟通中,他被告知非常时期非常对待,摩利亚方面是如假包换的贵宾身份,而绝非他想象的入侵者。警卫队长从那些家伙的眼神中明显看出了异样,但不得不装作相信,随后带着心腹打算找条船离开这个鬼地方——钱固然重要,命却只有一条。

眼前这个光着屁股游荡的家伙,让警卫队长动了强烈杀机,尽管节外生枝似乎毫无必要,但他却无法不正视直觉中的威胁感。

“你是什么人?”警卫队长在发问的同时,向手下丢了个眼色。

“我……”对方面露茫然之色,吐字生涩,倒像是刚学会说话。与此同时,枪声已响起,用火器指着他后脑的警卫,毫不犹豫扣下了扳机。

“我是人造人,他们给我的名字,是7号。”那痴呆儿一般的家伙总算想起了该如何回答。

警卫队长和身边几人全都在发抖,大号裂能弹几乎紧贴后脑的一枪,居然连油皮都没能伤到对方,恐怕只有上帝才知道弹头飞去了哪里。

“没事了,你走吧!”警卫队长用一种在他自己听来都觉得虚弱无比的语调说道。

7号定定地看了几人片刻,转身走向超级碗。

“这家伙怎么像是刚从冷柜里出来,身上还在冒白气……”一名手下惊魂未定地看着7号湿漉漉的脚印,牙关交击格格作响。

警卫队长顿时联想起潘多拉带来的那只酷似冷柜的箱体,再想到潘多拉那帮人好像已经凭空蒸发,不由打了个寒战,“快走!”

警卫们莫名其妙地跟着他转身狂奔,刚跑了几步,就听到后面有个声音在问:“人都是需要穿衣服的吗?”

1分39秒后,7号走进了超级碗大门。

他身上的警卫制服还在往下滴血,斗杀场中正在殊死对战的两人,不约而同停手,望向了这个方向。

很饿。

7号将沾满殷红**的手指塞入口中,意识深处的焦躁感濒临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