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来打去,居然跟隐世者打成了老乡。

这让陈默哭笑不得。

他自然不信老头的说法,只不过看对方连铁牛屁股上有个胎记这么狗血的事情都抖了出来,倒是没法否认铁牛板上钉钉的身份。

“十三太保横练也就几家人还在耍,你爷爷是最厉害的,你从小就跟他瞎打瞎闹,身子骨最扎实不过。以前后山上的铜人阵,大小伙子都闯不过去,你一个娃娃硬是过了。”聂青阳还沉浸在往事的回忆当中,看着呵呵傻笑的铁牛,感慨万千。

“俺还有个爷?家里还有其他人不?”铁牛挠着脑袋,仍旧想不起来更多有用的东西。

“有,不过现在没了。”聂青阳扫了陈默一眼,神情变得颇为古怪。

“什么叫骆四是从你们那里逃出来的?”陈默知道他多半是话里有话,淡淡问道。

“你跟牛娃儿现在有了交情,这事我倒不知该怎么讲起才好。”聂青阳神情阴郁,默然半晌,低叹了一声,“洛四当年把秘境闹翻了天,杀了几十个村邻,牛娃儿的娘老子就是死在他手上的。”

铁牛呆了呆,不明白自己刚有了双亲,怎么一下子又成了死人。

陈默听这老头的说法跟骆四有异,不免奇怪,“骆四也是你们一起的?他又不是疯子,怎么好端端地杀起自己人来了?”

“说来话长,当年要不是那些学生娃跑来外山画画,你爹也就遇不上你娘,后来的事情就都没有了……”聂青阳在斗杀中被陈默伤得极重,这会儿心情激荡之下,神情委顿气喘不已。

所谓秘境,正是古时黄龙屯人在古蒙草原上找到的避难谷地。世世代代隐居到今天,唯一发现这批外来者的便是游牧为生的高月族,双方种族不同信仰各异,大架打了不少,互有损伤。骆家除了分筋错骨手这门绝户功夫,另外还修祖传尸道,最为凶狠嗜血,在与高月族的争斗中往往只是一人控尸,便能将对方杀得人仰马翻。

秦家则是大户,人丁旺盛,现任里长秦观鱼便是铁牛的爷爷。他向来不主张多生事端,想方设法要跟高月族化解了百年仇怨。骆四的父亲跟秦观鱼是平辈,早年死于痼疾,老人还在世的时候,常嘲笑秦家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学了功夫也不知道是用来干啥,居然还想着去舔蛮人的屁股。

骆四当年血气方刚,行事要比去世的老父更加乖戾。秦观鱼在跟高月族交涉的同时,他却肆无忌惮大开杀戒,宣称想要保住秘境,唯有死人才值得信任。秦观鱼之子,也就是铁牛的父亲秦骁跟他多次动武,强悍无匹的十三太保横练对上骆四分筋错骨手,竟是无一胜绩。

骆四是家中独子,幼年时便丧母,老父死后便只剩孤家寡人一个,除了杀人以外心思全都用在了习武炼尸上。黄龙屯以强者为尊,有意招他为女婿的人家不少,可无论闺女长得再俊俏,他连眼角都懒得去瞥。

那批外省美院前来大草原旅游采风的学生,改变了一切。

黄龙屯的人基本上不出秘境,只有里长之类的极少数例外,跟外界有着联系。骆四算得上是个最古怪的例子,他既不肯受村规束缚,也谈不上有四处闯荡的兴趣,足迹只限于大草原,出村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杀人。

就连秦观鱼都说过,骆四命犯血煞,注定孤老终身。然而某日这凶星在外面动完手独自归来,却在秘境附近遇上了采风学生中的一个,满身戾气如冰雪消融。

那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名叫苏梵伽。

没人知道他俩之间的偶遇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几天后,骆四将苏梵伽带回了秘境,并请村中族老主持婚事,娶其为妻。这是首个进入秘境的外人,秦观鱼正值外出,去见袍帮首领,赶回后大发雷霆,几乎要亲自跟骆四动手。

“我找的女人,比死人更信得过,她决计不会把咱们的事说出去。”骆四只这样回答。

骆家在黄龙屯虽然比不上秦家势大,但多年声望仍在,积威难消。村人见骆四态度强硬,便无人敢于出言。秦观鱼气咻咻考虑许久,只得让步,但要求苏梵伽在秘境中长住终老,以后不得踏出半步。

这成了事情的最终导火索,苏梵伽虽说对骆四倾心,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会被软禁,思及家中双亲,不免垂泪。

婚事办完后第三个月,骆四不声不响带着苏梵伽离开秘境,途中被秦家截住,双方一言不合当即动手。苏梵伽被秦骁误伤,当时她已然怀上了骆四的长子骆高野,骨肉几乎不保。骆四狂怒之下连杀数人,最终护着妻子逃出重围,用秦骁的话来形容,他当时已经成了没有半块好皮的疯狗。

几年后的一个凌晨,这条疯狗背着还在襁褓中的次子回来,将自家老屋地基下埋的十多具干尸全部发动,秘境血流成河。秦家满门四十余口,除了幼年的铁牛走失,里长秦观鱼逃过一劫以外,无论男女老少系数身死。

“骆四说他媳妇伤在秦骁手上,落下病根,捱到最后还是死了。他留着秦老爷子的命,就是要让对方尝一尝家破人亡的滋味。”聂青阳紧锁着眉头,向陈默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小兄弟,当年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那时候你被骆四背在身后,小脸上溅满了血,却一声都不哭。唉,现在想起来就跟昨天发生的一样……我也活了七十多岁了,说的都是自己看到听到的,要有半点虚假,老天罚我下辈子堕入畜生道。”

“照你的说法,我跟铁牛还成了世仇?”陈默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铁牛,这要是真的,你是不是得跟我动手?”

铁牛吓了一跳,把大脑袋摇成拨浪鼓,“俺就认你,别人都扯淡!”

“那行了,走吧!”陈默起身出门,铁牛老老实实跟在他屁股后面。

“牛娃子,你上哪儿去?”聂青阳傻了眼,急忙叫道。

“俺兄弟去哪我去哪,别的等俺想起来再说。”铁牛头也没回。

聂青阳绝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但对于陈默而言,铁牛的反应却再正常不过。

无他,一个“家”字而已。

即使铁牛能全面恢复记忆,事情也不会改变。江东卫早已成了他生命中的第二个家,那里有他的兄弟姐妹,半点也不逊色于血亲。

至于自己……

聂青阳跟骆四所说的往事,尽管都有一个女人存在,尽管都是为了离开秘境而起冲突,但却等同于两个版本。到底是谁在说谎?如果是骆四,他又为什么兜这个圈子?

陈默身心俱疲,回到大船上独自进了房间,没理会任何人。铁牛愁眉苦脸了一会,见卓倚天趴在桌边,举个酒瓶晃了晃,顿时来了劲头,笑呵呵地跑过去跟她喝起了酒。洛璃经过时斜眼看着两人,铁牛很有点战战兢兢,生怕这小魔女又使出什么手段来害人。

“想喝就过来啊!”卓倚天哼了一声,也不知是酒劲上涌还是其他原因,颊边微现晕红。

洛璃不声不响地走了,看样子是宁愿跟铜尸作伴,也懒得搭理卓倚天。

“她不喝酒的吗?”铁牛长出了口气,心满意足地开始猛灌。

“她在喝醋。”卓倚天回答得很古怪,神情也一样。

陈默自从结束跟聂青阳的对战,直到现在,就只跟卓倚天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你瞎跑到哪儿去了?”,第二句是:“小七哥,你啥时候偷睡过我的床,弄得满床喷香。”

照卓倚天对这家伙的了解,如果他知道自己不是偷睡,而是被强睡,肯定问不出后面一句。他向来不是个皮厚的人,也不怎么善于伪装,就像块雪地里的硬石头。

卓倚天觉得再不把自己喝多的话,只怕憋不住要去鸡蛋撞石头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半箱伏特加卓倚天只喝了一小半,就开始眼前发花。当看到海伦从自己房间里走出,径直进了陈默房间时,她瞪圆了眼睛,用力摇了摇脑袋,小辫子也跟着晃动起来,“阿牛,你看到那洋妞了吗?”

“看到了啊,是海伦姐姐。”铁牛当初跟着白小然叫惯了,脱口而出。

“我日!”卓倚天用力敲了一下他的光脑袋,“你学着陈默把头剃成这样,是不是也跟他学了油嘴滑舌?”

“是小白这样叫的,俺兄弟不管碰上谁都叫娘们。”铁牛见对方目露凶光,赶紧搬出白小然。

“这么晚了,她想干什么?”卓倚天不再理会铁牛,狐疑片刻,忽然和颜悦色道,“小牛牛,你说海伦好看,还是我好看?”

“那指定是你好看!”铁牛回答得毫无犹豫,同时一只脚偷偷搭在了酒箱上,唯恐她翻脸断粮。

“哦,那没事了。”卓倚天心头大定,联想起海伦平时的为人,估摸着她多半又去给陈默洗脑了。那小子就算有什么禽兽念头,也必将会在诵经声中烟消云散。

明明就是动粗,如今还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勾当,更不给老子一个说法,他到底是怎么了?

卓倚天将两条长腿架在桌上,大口灌酒,一不小心呛到,剧烈呛咳的同时,抬手擦了下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