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帮泥腿子,世世代代在乡下练武。他们欠城里大户的情,打算帮人打架抵债。”

这所谓的故事一开头,莫青古脸色已变。

陈默却没有看他,继续说道:“大户的仇人算是富农,泥腿子就去打富农,正主儿没打到,把人家几个跟班打了。跟班吃的就是这碗饭,打坏了也不能怨泥腿子,只不过家里就惨了,老婆小孩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大好过。”

众人大多已听出,这是在说莫家帮着萧石姬,向潘瑾瑜下手那档子事,一时面面相觑。莫红彬兄弟重手将潘瑾瑜的贴身随从致残,确实算不上有多光彩,双方实力相差太大,湛阳人对普通护卫,根本就是石头砸鸡蛋。

“后来泥腿子的族长换成了小丫头,觉得这事情搀和不起,就暂时不打富农了。大户心里不痛快,就让人把动手没动成的两个泥腿子砍了,一人一条胳膊,也不知道是要红烧,还是糟卤。”

莫青古低哼一声,周遭族人脸上均有怒意。

莫红彬兄弟被飞斧砍残,自然是萧石姬在无声地警告莫家,未经允许,不得退出。如此高高在上的横蛮姿态,让莫家数百口人都气炸了肺,但毕竟是欠了人家的恩情,只得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大户向泥腿子下完黑手,暂时没再搭理他们,正好碰上一个卖狗皮药膏的在当中蹦跶,就搞到一块去了。嗯,卖狗皮膏药的姓司马,司马光砸缸的司马,莫大伯应该知道这么个人。”陈默没说莫青古到底知道司马光,还是银河经理人司马洛。

莫家人心知肚明。

“卖狗皮膏药的那个狗日的……”陈默大大咧咧冒出的这个拗口称呼,让几个莫家青年低笑起来,觉得这家伙跟其他城里人有点不一样,说话亲切得很。

女导游倒是半点也没这种感觉,看着陈默头上脸上的累累疤痕,明智打消了要回话筒的念头。

“狗日的本来要介绍泥腿子出去打拳,话肯定要说得漂亮,估计不是有名,就是有钱。后来跟大户搭上关系,觉得自己牛逼了,再加上外面这个腿子那个腿子找了不少,也不缺人打拳了,慢慢就没把泥腿子放在眼里。泥腿子嘛,脾气耿直,卖狗皮膏药的指定是老早就看不顺眼了,现在有其他腿子排队抢着上,那指定是不带回头来找气受的。”

五峰山一帮老家伙重新冒头,莫青古早已有所耳闻。他原本就极为刚愎自用,此刻想起司马洛刚到湛阳时对自己恭恭敬敬,后来却连电话都没一个,不禁轩起浓眉。

而那句“脾气耿直”,倒让他觉得这姓陈的小子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卖狗皮膏药的有个仇人,是个煤腿子,打小在煤矿长大,学过几天拳脚,不知道怎么的就挡了人家的路,卖狗皮膏药的非要把他弄死不可。正好大户跟煤腿子也有点过节,两边一商量,那还有啥说的,就弄吧!煤腿子没在窝里呆,出门了,一帮人要烧他的窝。正好煤腿子跟泥腿子里的小丫头族长是好朋友,小丫头碰上了这事,就帮忙出手,结果被抓走了。”

陈默咧嘴笑笑,环视着鸦雀无声的众人,“煤腿子没啥能耐,一条命一颗脑袋还是拿得出的。大户手里捏着小丫头,他手里也捏着大户的亲妹妹,做买卖的底气是有了,心里却不怎么痛快。泥腿子都是一家人,小丫头的死活却没人问,几十个爷们勉勉强强出门了,还是为了证明自己跟卖狗皮膏药的没啥勾当,真正要救人的好像没多少。”

“故事讲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卖狗皮膏药的有后台老板撑腰,大户是什么八大豪门,煤腿子啥也不是。我就想知道,小丫头能救得回来不?”他最后说。

“司马洛说他不知道这个事。”莫青古缓缓开口。

陈默拿出电话,拨号,按下免提,接通后那边低沉地问了声:“哪位?”

“萧定神是吗?我是陈默。”

莫青古怔了怔,不知道他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对方做什么。

萧定神默然许久,这才回应:“很长时间没有人敢直接叫我名字了,你找我是想谈价?”

“司马洛在你边上吗?我有几个条件想跟他谈,要是能谈妥,莫家小丫头我不要也无所谓。”陈默面无表情。

“这里是萧家,外人说话不算数,有什么你还是跟我谈吧!”萧定神冷冷地回答。

他这么一说,无疑已证明司马洛脱不开干系了。莫青古端坐不动,手背上有根青筋微微突了突,心中震怒之极。

“你那个妹子我照顾得很好,可惜我对老娘们没什么兴趣,想早点转手。”陈默微笑。

“我知道你很会照顾人,那天晚上在电话里听得很清楚,我也一定会报答你的。”萧定神的语气始终温和平静,连半点变化都没有。

“千万别,我这个人胆子小。本来是准备来鲁海的,现在被你这么一吓,连路都走不稳还怎么来啊?”

“谁都知道你现在是整个蜀东省风头最劲的一条疯狗,不用太谦虚了。”

“疯狗不敢当,不过你手底下倒好像养了不少狗。今天来延城的这帮莫家人,又是你叫的吗?弄了我两个兄弟,下手挺狠啊!”

大巴正在高速上行驶,司机跟导游早就觉得不对劲,连大气都不敢喘。莫小山坐在座位上晃荡着两条腿,红扑扑的小脸写满了疑惑。

财主叔叔在说咱家的人是狗吗?怎么爷爷一点都不生气?

“莫家人去找你,跟我无关。我只关注值得关注的人,你要说他们是我养的狗,我也不否认。只不过这窝狗不太听话,原本我还以为你能拉拢到他们,一起来鲁海赌命的,看样子是高估你了。”萧定神笑了笑,他跟萧石姬不一样,从未把练家子看得有多重。

莫青古身边已没有人再敢看他的脸色。

得知莫红眉被绑走后,莫青古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没联系萧定神。一是对陈默的话将信将疑,二是拉不下脸面,毕竟格杀潘瑾瑜这件事没完成,他有点愧对萧家。

有恩报恩,这是每一个莫家人根深蒂固的观念,却没想到竟被对方当成是四条腿摇尾吐舌的畜生看待。莫家世代守在湛阳,想要延续的并不仅仅是武道,他们原本就比普通人更加偏执骄傲,现在却被萧定神的一番话伤到骨子里。

“狗就是狗,你跟他们属于同一档次,所以这次冒险或许是你人生中最值得自豪的一次经历。毕竟你站到了萧家的对立面,而我们所在的阶层,你这辈子也爬不到。这不是在吹嘘什么,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莫家那女孩从一开始我就没当回事,你要交换,可以,不交换也无所谓。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把石姬送回我身边,到了那个时候,你自己要付出的代价,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萧定神挂了电话。

莫家所有的年轻人已经炸了窝,老成持重之辈都在看着莫青古。陈默提了个早就想问的问题:“莫大伯,你们到底欠萧家什么?”

“十年浩劫,萧家救过我父亲跟几个叔伯的命。”莫青古面沉似水。

“这次要弄潘瑾瑜,是你们第一次还人情?”

“不是,以前也帮萧家做过事情。”

“那他妈不就完了,利滚利也没这么滚的吧!能让你们出去办的事,会简单吗?”陈默冷笑。

莫青古一言不发,双拳慢慢握紧。

“知道人家为啥拿你们当狗?他也说了,阶层不一样,大户不可能把泥腿子当朋友。说句难听话,要不是你们会功夫,在萧家人眼里大概连做狗的资格都没有。莫大伯,这世上许多东西都是假的,只有血亲最亲。红眉再怎么也姓莫,她抢你的族长位子,为的也是莫家好,现在事情不已经证明她看人没看错吗?你们能被萧家这么玩,就是因为在湛阳呆得太久,不知道外面早就变成了人吃人的社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一套过时了,不值钱了,当面称兄道弟背后捅你一刀,这才是有钱人的套路。现在我把该说的都说完了,你们要是还觉得恩情大过天,还愿意闷着头做狗,我一个屁都不会再放。等车到了地方,我就安排你们回湛阳。”陈默盯着莫青古,静待他回答。

“叔,那你呢?”莫小山忽然问。

“我去找你红眉姑姑。”陈默回到座位上,摸了摸他的脑袋,“大户也是人,他们算个鸡巴。”

“我陪你去啊!”莫小山跳了起来,小辫在头上直晃,“我红姑跟我爹不说话,可她最疼我了。我要去救她,大户算个鸡巴!”

“搞!”后排骤然传出一声压抑已久的怒吼。

“搞到他萧家叫爷!”

“老子日他个姐姐日他个妹,湛阳莫家报了这么些年恩,到头来被当成狗?!”向来闷声不响的莫空牙早已是急火攻心,生怕莫红眉出事,此刻满脸紫涨,神情极为恐怖。

车内响起了轰然喊杀声,陈默回头看了莫青古一眼,只见对方仍旧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缓缓向他点了点头。

大巴到了景点后,陈默丢给女导游一叠钱,将话筒重新递还给她。

话筒是完全扭曲的,嵌着极深的指印。女导游接过钱拼命点头,比了个拉链拉嘴的手势。

陈默让莫家人继续旅游观光,独自下车,拦了辆出租。

“叔,你干啥去?怎么不带我?”莫小山在大巴上叫他。

“有点事得叔叔自己去做,你乖乖的,回来带糖给你吃。”陈默冲他摇摇手。

莫小山也摇手,亮着豁牙笑。

一个小时后,陈默站到萧家大宅院前,在阳光下脱了外套,搭在胳膊上。

“干什么的?”门口守卫模样的男子警惕问道。

“麻烦你,进去告诉萧定神。”陈默还是很客气,“江东卫陈默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