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引路的年轻人,司马洛走进了萧家主宅。

这是处典型的中式建筑,青条石砌成的院门,天井很大。茂盛的爬山虎攀援在四下高墙上,一尾锦鲤扑刺刺跃出水面,在碧色鱼池中荡开涟漪。

来到鲁海省已经有些日子了,司马洛是第一次被萧定神召见——尽管并不属于上下级关系,但他确实感受到了那份高高在上的冷漠与傲慢,如今的同盟关系似乎对萧定神来说可有可无,这次会面也透着施舍性。

司马洛的心情却相当不错。

在客厅外,他被告之稍等。那高大年轻人进去了很长时间,才出来向他点了点头,示意跟自己进去。

萧家家主萧定神正坐在中堂下方,身后站了个粗布包头的异族男子,瘦得出奇。客厅里就他们两人在场,但司马洛觉得即便再多出两百人,自己还是会一眼就认出萧定神。

有些人天生就带着领袖气质,像狮群中的王。

萧定神在十七岁时已坐上了家族龙头的大位,三十多年来不动如山。无论是谁在面对他的时候,都没法将衰老、萎靡这样的词汇跟他联系在一起,在这个本该精力消退的年龄,他的眼中却充满了不逊于青年的旺盛光芒。

那是野心和欲望的交织,经过眼角的岁月痕迹修饰,最终转化成了城府深度。刀削斧凿般的脸部轮廓让他充满了奇异的魅力,就连同为男人的司马洛也不禁被吸引。

“萧先生,您好。”司马洛微微鞠了一躬。

司马洛还记得银河总部在这个国家的调查结果,眼前的男人应该是靠着弑父上位,但不为人知。当年他还不满二十,却能做到这一步,无疑是个极度危险的角色。

“司马先生,住的还习惯吗?”萧定神微笑抬手,示意他坐下。

“您费心了,负责鲁海省的经理人跟我私交不错,蜀西蜀东那边反正没什么事,我就过来帮帮他。用不了多久,就得向您告辞了。”司马洛答道。

萧定神喝了口茶,“嗯”了一声,“贵公司在拳赛上好像花了许多心思,我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方面的消息了,家里几个护卫说鲁海省和其他省份的练家子忙得不可开交,就连一些隐居的老家伙都出了窝,反而把真正打私拳的拳手淘汰得差不多了。”

“这不奇怪,我请了湛阳跟五峰两个地区的高手出来参赛,估计是其他练家子听到消息,也就跟着动了。南湛阳北五峰,毕竟树大招风,等于是替拳赛打了广告。这个国家最终晋级名额有八个,是全世界最多的,我们的执行总裁特别放宽了额度,等不及要看看东方古武的魅力。”

“能把私拳做到产业化,银河集团确实让人佩服。”萧定神说得很客气。

司马洛见对方的神情始终淡淡的,只得主动提及正题,“萧先生,恕我冒昧,听说令妹在陈默手上,不知道您有什么打算?另外,莫家人刚给过我电话,让我放了莫红眉,我没有理睬。”

“莫家欠我们萧家人情,就算被陈默找来出头,也不至于翻脸。陈默现在的意思无非是一个换一个,我在等他来鲁海。”萧定神依旧平静,仿佛在提及与己无关的事情。

“我一直都很好奇,像陈默这样的年轻人,到底还有多少?”司马洛问了个相当微妙的话题。

“不会太多,这种人一般活不长。”萧定神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司马洛笑了起来,恭谨道:“我安排好了,如果莫家人真要敢过来动手,鲁海省出线的这批练家子会很乐意对付他们。毕竟武无第二,湛阳名气这么大,让人很难抗拒胜者为王的诱惑。”

“看样子你把业务做得很精通啊,不过没什么必要。等两边人质一交换,公门朋友就会直接抓人。莫家要是不知进退,一起平了也没什么。他们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跟我打正面战争,他们配吗?”

“我觉得还是有备无患的好,毕竟陈默是个足够疯狂的人,没法猜透他的下一步打算。”

萧定神看了看他,冷然道:“你好像一直都很热心,很急着看到他死。”

“那是因为我知道他有多危险。”司马洛镇定地回答。

银河经理人走后,萧定神的长子萧逸龙匆匆而入,叫道:“爹,沙人屠进了医院,齐云省跟云北省那两家人都到了呈都去看他,姓沙的好像是被人摸到了家里,差点就没了命。”

“他这是在作态,表明陈默逼他交出了你姑姑,事情跟他无关。”萧定神眉间的川字纹渐渐变深,眼中的森然越来越盛,“这样也好,等解决了陈默,再慢慢收拾那头肥猪。”

“姑姑不会有事吧?”萧逸龙有些担心。

“不会,陈默现在就好比刚组了一支野鸡队的乡下人,要进城跟国家队踢球。他踌躇满志,脑子里想的都是赢了以后会有多么风光,却忘记先掂一掂自己的斤两。这是在鲁海,主裁边裁主办协办全都是我的人,哪怕他能踢出一记好球,又有几条命去庆祝?”

萧定神这次流露出的不仅是轻蔑,更有厌恶,“想要翻天的瘪三多了,问题是他能翻得了吗!练过几天拳脚就以为自己够格往上爬了,练家子能斗得过火器?就算不动火器,金板到今天杀过的练家子也有一两百了吧?”

“两百三十一个。”身后那异族男子腰间缠着条金带,语声平板木然。

“你的命现在好像很值钱。”潘瑾瑜在电话跟陈默说。

陈默无声地笑了笑,在ATM机上插入银行卡,“多少钱?”

“外面有人出一千万买你的头,自己小心点,我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潘瑾瑜收了线。

六个0密码输入后,眼前的屏幕上跳出了一长串0。

陈默怔了怔,没料到老丈人这次给保安费,居然给了刚才报出的数字。

莫家总共出来了八十余人,精锐尽遣。陈默领着他们浩浩荡荡走进延城青旅的营业大厅时,几名接待小姐还以为是哪个建筑工地的工人刚刚下班,走错了地方。

“麻烦你,我们去鲁海省的兰岛,八十六个人。”陈默看了看铺天盖地的价目表,礼貌地开口。

“长途车站在那边。”接待小姐转着笔,冷冷地看他一眼,冲门外努了努下巴。

“哦,我们是去旅游,不找车站。”陈默还是很客气。

接待小姐不耐烦地蹩起了眉,抬手在计算器上噼里啪啦按了一通,刚想报出数字,让这个太过年轻的包工头吓得滚蛋,陈默已经拉开了提包。

半人长的马桶包,一包钱。

接待小姐妆容精致的脸庞先是发白,然后变成了猴屁股。

双飞游程,鲁海兰岛。

这批莫家好手都是第一次出远门,莫青古尽管威严十足,但还是在过机场安检时出了一身冷汗。最活跃的要算是他的孙子莫小山,小家伙才六岁,虎头虎脑扎根朝天辫,在机场像头撒欢的牛犊,莫红旗一路拽着不敢撒手。

萧石姬被安排走陆路去鲁海省,小高驾车,铁牛跟两名老兵随行。莫凌珊夫唱妇随,也在莫家“旅行团”当中,想到堂妹当前的处境,神情始终郁郁。

经过两个小时的航程,飞机降落在兰岛机场。莫家不少人都有着死里逃生的感觉,莫小山却哈哈大笑,觉得好玩极了。他年纪虽然小,却是鬼灵精一个,见父亲跟爷爷珍而重之收在贴身口袋里的红色大票子只有可怜巴巴的几张,而陈默居然拎了一包,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一行人分别上了旅行社的大巴,莫小山连理都不理亲老子的叫唤,坐到陈默身边,歪着头吸了吸鼻涕,“叔,我帮你打架,你给我买糖吃,成不成?”

“他不是你叔,别瞎叫!”莫红旗在后面怒喝。

“叔,别搭理我爹,他敢惹我,我叫爷爷揍他!”莫小山正在换门牙,说话漏风,把“揍”说成了“逗”。

车上哄堂大笑,就连莫青古都不禁莞尔。

“不用你帮我打,我也给你买糖吃。”陈默捏了下莫小山的脸蛋,肉乎乎的。

“叔你真够义气,比我爹强多了!上次我跟方狗剩他们打架,费老大劲打赢了,抢了他们的铜钞回家,我爹后来偷偷拿去换酒啦!”莫小山抱着陈默,脑袋拱在他腰间,显得亲热之极。

笑声更大了,莫红旗灰头土脸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大巴鱼贯驰离机场,女导游站在前排,举起麦克风吹了两下,笑容可掬,“大家好,很高兴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见到大家,首先请允许我代表我们公司——南国青旅对各位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

她说到这里停了停,却没等来掌声。莫家人大眼瞪小眼,坐姿如扎马。

“麻烦话筒借我用用。”陈默走到她跟前说。

女导游愕然照办,莫小山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不知道这个财主叔叔要做什么。

“莫家各位叔伯弟兄,路还长,我给大伙儿瞎说个故事。”陈默嘿嘿几声,也不管底下人的反应。

只有莫小山一个人拍手,女导游脸色古怪之极,也跟着拍了两下。

要抢老娘饭碗?她疑惑地想。